“皇上若是知悉早在几年前我们便违反天历朝祖宗规矩把柳夕月尸骨埋在了母妃墓畔,从地宫里领出真正尸骨后又暗葬了一回……”柳持谦字咬得清晰,音量适度提升,若是
良亲王留了心,许会发现儿子似是有意把话说给什么人听。
“皇上定会龙颜震怒,直接将父王与谦儿叫了去质问,继而责叱、施罚就好,何需什么试探?试探过了又如何?”他摇首。“父王把这当成皇上是当真想对万乐公主略作补偿
,感念皇恩就好。”
柳远州心怀顿宽。这个儿子凡事皆能切中肯,犀利直露,是其优殊之长,但同时也易成弱点。“持谦这次回,趁此回伤势,向皇上告假好好歇一阵子罢。你年纪尚轻,不必
急于谋求太多。”
柳持谦但笑不语。
柳远州能觉他并不认同,也不多劝。“话说了半天,你还没有告诉父王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被苏家人刺了一刀。”
柳远州眉峰利扬,“苏家?他们又做了什么?”
“做了很多。”柳持谦冷哂。“父王今日去京畿巡视,错过了,明日不妨卯时离榻召集京畿各营做拟战训练,估摸着镇南大将军该到义县地界。”
“镇南大将军?皇上的表弟,静平长公主的儿子贺天照?”
“怎么人们都容易将这位大将军另一个身份给忘了?他的父亲与苏変是结拜兄弟,他叫苏変一声义父,实质上,他更该叫声‘亲爹’。三十几年前,静平长公主尚在闺中便与
苏相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之后,生怕酿出丑闻,仓促找了一个甘愿戴绿帽的男人下嫁了出去,生了贺天照。这贺天照,明了有长公主的光辉照耀,暗里有苏変的百般照应,二
十八岁就被封为大将军,一路高升,畅行无阻。”
“持谦……”柳远州惊异抽息。这等年代久远的密辛,儿子从哪里挖掘了出?
“他此番进京是为苏家。父王一定要按他一个谋反的罪名,否则,苏家仍会有翻身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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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追了这么久,不疲惫么?”
“怎么会?追先生是本公主目前最大的兴趣和乐趣,怎么会疲惫?”
“公主的乐趣和兴趣不应放在关某身上。”
“关先生说对了,本公主的乐趣和兴趣只在关先生的身,不在关先生的心。关先生若想甩开本公主,极简单,以身相许就好。”
相差无几的对话,隔三岔五,屡见不鲜,连病弱的贤太后都当成了一幕趣戏看。而珂莲公主除了招惹关先生,还与关母亲近起,热qíng得几要以儿媳自居。
为能心无旁骛的送走母亲最后一程,关峙携母亲住于潼阳城外一所依山傍水的民居之内。贤太后身处璧山绿水,日食安***汤,心境确如亲子所盼,安静而平和。、
“关儿,你与九儿,当真不再可能了么?”仰躺在长椅之上,面朝青天白云,贤太后问。
“是。”关峙低拨琴弦,与脚下不远处的一管幽涌泉水相应。
“唉,可惜呢,你们两个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分得开,便不算天造地设。”
“当真不喜欢她了?”
“对。”
“收得那么gān净?”
“我不可能总停在远处。”喜欢九儿的人,是过去的关峙。关峙喜欢的人,是过去的九儿。那一段时光的美好,谁也不能否认。但,过去就是过去,错过的,永不再得。
“唉。”贤太后不胜惋惜着。“这些年,她对我很好,像个女儿般的照顾。我晓得她是为了你。关儿,不能再爱她,也别恨她,好么?”
“不恨。”
“那,那个珂莲姑娘呢?”
“陌生人而已。”
“她很热诚,很直白,看得出也是喜欢极了你。”
“她不该成为我们的话题。”
“你呀,清清淡淡,我真怀疑,你向我谈起的那个月姑娘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人存在。”
“当然有。她是我的妻子。”
“我居然连自己的儿媳妇也无缘见上一面了么?”
“您已经见过她的画像。”
“为什么不带她见我?你还在生娘的气?不让娘见你的妻子?”
“我能此,是她劝我。”
“关儿,你还是怨娘的罢?”昔日绝美的人,如今容颜凋残,明眸蒙尘,却勾出笑颜灿烂。“娘不贪心了,还以为到死连你也不能见着,如今能让你陪着去,已然满足了。你
喜欢什么人娶什么人,娘想管,也有心无力了……看,这天真是蓝呢,娘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关峙也不再说话,覆眉垂睑,将手底琴曲提升了两调。
“关先生,关伯母!”柴门开了,珂莲公主手里提着一盅参汤,神采飞扬,脚步哒哒而至。
关峙凤眸平淡觑去,贤太后颔首相应,“珂莲姑娘。”
“三娘把汤熬好了,关先生,我今日可不是为你的呢。关伯母,珂莲喂你喝汤。”
堂堂公主侍候起人,倒也利落得当。一盅汤进腹甫久,贤太后阖眸小憩。珂莲凑到关先生跟前,笑吟吟道:“关先生,你这样不理不睬,好没良心呢。”
“是公主自取。”
珂莲粲笑窒了一窒,“关先生厚道,没说本公主自取其rǔ。可是,关先生,就算为了你那位娇妻,你也该谢我的罢。”
“她是羲国军营参赞,却出现在天历朝京都,我既没有把她的行踪透露给远漠哥,也不曾将她行踪知会给天历朝廷,你不该谢我么?”珂莲嫣然一笑。“关先生以为本公主看
不出你的用意么?”
关峙眉梢稍动,“看出了,又如何?”
“嗯?”
“看出了,公主不还是配合了关某?”
珂莲的笑容再度僵凝,“关先生,你真懂得伤人!”话尾上挑,眸光激变。蓦然间伸两臂揽上男人脖颈,yù索一吻。
一只袍袖挟力,将她推在了三尺之外。
关峙脸未变,目未抬,“公主,莫再làng费时间。”
逐五七
御驾监审,太子主审,郡王副审,刑部、大理寺、监察院各部尚书陪审,苏家的惊天大案搬临公堂。
凡苏家在朝为官者,以苏子祯为首,皆跪于堂下,一个个神qíng恭敬,姿态顺服,却不见丝毫惧畏。柳持谦有睹至此,明白此堂是一场攻坚硬仗。
“堂下跪者,一一报上名。”拍过惊堂木,主审太子开口。
“臣苏子祯。”
“臣苏子祺。”
“臣苏长海。”
“臣苏……”
苏家诸人咬字清楚,不急不缓,恭声扬报,全无半点的不愿与迟疑。
“尔等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禀太子殿下,臣等不知。”
“大胆!”太子沉颜。“尔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犯得是欺君逆君的滔天大罪,敢说不知?”
“冤枉,太子殿下!臣等实在不知您所说罪名从何而起。臣等一向安分守己,恪尽职守,虽没有宏伟建树于国于民,但敢说清白自律,无愧于天地。太子明察……皇上你明察
啊,我苏家几代为官,皇上应该最知苏家人啊,皇上……”苏子祯说话间,痛哭流涕。
“苏子祯!”柳持谦俊眸厉眙。“收起你做戏的本事!安分守己的臣子不会每月在逢五逢十召集朝中重臣高谈阔论,以酒色惑人心智,将其适当言行记录在案,以此为挟,为
你苏家所用。清白自律者不会窃取圣旨与庶吉笔墨,私拟圣旨,yù行天大逆事!”
苏子祯脸色青白,目睁如铃,颤摇乱发,“冤枉!冤枉!兆郡王,您所说所指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兆郡王,你我两家并无冤仇,还有姻亲,您为何……不不不,下官忘了兆郡
王并非良亲王正妃所生,也许还为了那桩到如今也没找到实证的陈年旧案怨恨我叔父,可您怎么忘了正妃对您的视若已生?她对兆郡王,怀一腔慈母之心……”
“苏子祯休要胡言!”柳持谦面容冷肃,与苏子祯四目jiāo抵,抗衡着魄力与勇气。“有陛下监审,太子主审,您还敢在公堂之上顾左右言他,混淆视听,所答非问,裹缠狡赖
,你还敢说你苏家是安分守己的么?”
“兆郡王,您开恩啊,下官一时失言,望您恕罪。万乐公主的死,实在与苏家无关,望您开恩,开恩……”
柳持谦冷笑,“以你的官位与平素懦弱畏葸的行事作风,敢在公堂之上这般的巧言施辩,真是令在座同僚开眼呐。”
苏子祯陡然颤栗,“下官纵然死,也不能承认自己不曾做过的事……下官有得罪兆郡王之处,在这给您磕头赔罪,请您看在良亲王妃的面上,放我苏家一条生路……”
厉害,当真是个厉害角色。柳持谦目注此人,不得不承认。
苏子祯如此,苏家其他诸人姿态各异。有人大喊冤枉,有人嚎啕痛哭,有人悲壮不语,有人以头顿地……这一幕,可做一幅苏家百态图。
“闭嘴!”太子怒声一吼,满堂无声。“圣驾在此,惊了驾,是想就此推出去砍首不成?”
“太子……”苏子祯涕泪纵横。“微臣的确冤枉……”
“将人证物证传上!”
“传人证何慕然,带物证!”
何慕然秉一张平凡书生脸,静上公堂,跪伏于地,“糙民何慕然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拜见兆郡王,拜见各位大人。”
柳持谦道:“何慕然,抬起头去看看,你可认得你身边之人。”
何慕然依言撇目,仔细端详过后,道:“糙民认得,他曾是糙民的东家,苏子祯苏大人。”
太子问:“东家?什么样的东家?”
“糙民受雇于苏大人,进苏府做文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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