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仍平稳前行,无波无澜。
“本王命人看过了,再过两日便是个huáng道吉日,本王会接你进府。”
琴声戛然而止。
“……左丘家主不需要向奴婢打这个招呼的。”她道。
他眉峰一动。
“您让奴婢来此处,奴婢来此处。您想奴婢进贵府,奴婢进贵府。”她淡笑。“在云国诸家主面前,奴婢卑若糙芥,惟命是从。”
“你……”紫心瞳心内旋起薄怒。“你是说,无论哪位家主去接你,你都会上车?”
“奴婢可以不上么?”
“当然可以!”他厉声。“除了本王的车,任何人的车你都可以拒绝!”
“奴婢不敢,就如奴婢不敢拒绝左丘家主一般,奴婢不敢拒绝任何人。”
“本王不同于任何人!”
“那么,奴婢可以拒绝左丘家主么?”
“你——”薄怒转为盛怒,瞳内紫意更浓。
她恭首,“左丘家主莫怒,奴婢断然不敢抗命的。”
不敢,不敢,还是不敢!他讨厌这个字!这个俯眼低眉的小女子是在告诉自己,她顺从得是左丘家主,而非左丘无俦?
身旁男子怒火鼎盛,她指尖灵巧旋动,《山居闲趣》重临山居。
仿佛间,听见了鸟儿在树顶的振翅欢歌,小shòu在潺潺溪水畔的呦呦呜鸣。依稀中,嗅见了百花绽瓣吐蕊的芬芳,青糙葳蕤生长的清香。还有那每一个晨昏的日出日落,每一个四季的jiāo迭更替……
好一曲山居闲趣美若梦。
他满腔的怒意一点一点的消偃了去:这小女子qíng愿也罢,不qíng愿也罢,仍是要上他的车,进他的府,不是么?既然如此,容她有几分小女儿的xing格又有何不可?
二二、侯门如海亦非真
两日后,左丘府的小轿如期到来,押轿的是左丘家主的心腹侍卫左驭,在门前高声阔喊,请襄夫人上轿。
由此,扶襄走进了左丘府,住进了无由园。
举府哗然。
起初,她并不知自己住进这园子引来了左丘府一场暗地波澜,直到五六日后,长庆公主将她叫了去,细述此园的由来,而后道:“这园子,平日里除了两三个打扫的人,其他人是进不去的,无俦将无由园给了你,这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你在无俦眼里的位置。你要好生伺候无俦,把男人的心留得久一些,将来设法让那越王封你一个公主或是郡主,也算两国联姻了,兴许就能做上左丘家主的侧夫人,你也就算熬出来了是不是?”
无由园。她看着那肆兴狂张又隐隐透出两分秀丽的三字,想着那位离去的左丘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在这座深如海的朱门府第里,以那样的方式活了十余载,又以那样的方式离去?进来时,她可在意过这豪门礼节的繁重如山与贵族世家的眼高于天?离去时,她可留恋过同chuáng共枕的丈夫和血脉相连的亲儿?
“怎么站在这处?”男人的气息突然欺近。
她甫回过身去,唇儿便被封住,几经辗转,恣意品香之后,他方有闲暇问:“一个人站在这处做什么?伺候的人呢?”
“垂绿去拿晚膳了。”她稍稍退开几步。“奴婢去为家主斟茶……”
“不急。”他将她狠狠搂回胸前,耳边热语道。“本王昨夜没有回来,你可想我了?”
“家主……”
“该罚。”他的热唇再度密密封来。
此刻的左丘无俦,哪还是那个冷漠自持的云国第一家主呢?这烈火一般的热qíng,仿佛将她燃烧殆尽般的尽兴挥洒,她躲不开,避不掉,却也无法纵容自己沉沦。
她一退再退,他也容她退,一味以唇舌纠缠,直到她背抵在藤蔓攀爬的青石壁上,仍没将她放开。
“襄夫人,奴婢将晚膳取回来了。”
最后,是取膳小婢的步声临近打断了这段缠绵。
他松了手,眸中熔焰隐匿,面色沉冷如旧,“拿到那边亭子里,就在那边用罢。”
垂绿一怔,迟迟讷讷问:“家主,您……要和襄夫人一起用?”
他眉峰冷扬,“不可以么”
“奴婢是怕这菜色不合您的口味……”
“本王倒不记得本王的口味如此挑剔……这是什么?”
食盒内,一盘青菜,一碟豆gān,一碗米汤,入了左丘家主的眼,也怒了左丘家主的颜。
“你昨儿也是吃得这些?”他不过一日没有过来,这府中人就敢如此?
“吃这些并没什么不好。”扶襄执起竹箸,便要就食。忽地,“咣啷”声巨响,所有盘碟连带食盒被男人挥避扫落尘埃。
“家主息怒!”垂绿“卟嗵”跪伏在地。
他负手冷觑,“你竟是这么伺候主子的?左丘府何时轮到你来奴大欺主?”
“不不不,家主,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是、是、是……”
“是什么?”
“是无倚少爷……无倚少爷说要试试襄夫人的品xing……bī着奴婢换了饭菜……”
“你是在说,你的主子不是本王,而是无倚少爷么?”
“奴婢该死!”垂绿哇声哭花了脸儿,抽哽了声儿。“家主息怒,奴婢愚蠢,请您饶怒一命,奴婢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下去,吩咐厨间重新开灶!”
垂绿如遇大赦,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逃命般下去。
而后,无由园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huáng昏降临,莺隐鹊藏,蝶伏蜂栖,暮色中,惟有或娇媚或清雅的扶襄花各持孤傲,静默陪伴着它们的男女主人。
“本王从不认为本王的女人需要委曲求全。”他站到她面前,说。
“奴婢知道了。”
她如此,却更让他气结于胸,“你知道?却还是逆来顺受?也就是说你是自求委屈了?为得是什么,博本王怜惜?”
她没有急于应话,姗姗动步,一一拧亮了亭四角的纱灯。纱灯的光辉立时召集了无数只甘愿投死的飞蛾,一次又一次撞击在沙罩上,执着不肯离去。
“家主。”她回眸一笑。“奴婢向来吃得清淡,昨日的饭食恰好合了胃口,请家主莫要生气了。”
“你……”明明是如此柔弱的小女子,明明她已然给尽了顺从,怎会让他胸中有一股子无力感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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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后,左丘无俦直奔习武场。
“以家主之命,去传无倚少爷过来。”
若以左丘无俦之命,兄弟之间,无倚少爷或可适当狡赖,但家主命出,举府无敢不从。
“大哥,小弟到了,请问有何吩咐?”左丘无倚满脸陪笑,好是乖巧。
高灯明烛之下,左丘无俦剑舞正酣,闻声身旋如电,一剑抵来,道:“出剑!”
“大哥,这个……有话慢说就好,动刀动剑,伤了兄弟和气不是?”
后者不再言语,宽至五寸、长有三尺、重逾二十多斤的无俦剑舞得悍厉却不失灵妙,将无倚少爷包围得密不透风,竟是连拔剑自御的时间也没有了。
“家主大人好剑法,小弟佩服!但不知小弟犯了什么错?劳您如此……啊!”剑气贴着脸皮,截断了贴在左鬓上的发丝。
“……到底什么事能让大哥如此大动肝火?这火大伤身呐,大哥日夜cao劳……哇!”头顶的头皮一寒,料定自己的三千烦恼丝又少了一截。
“大哥,您再不留qíng,小弟可要到祖先面前告你谋杀小弟……啊啊啊!”
无俦剑势若蛟龙,剑气如霜,在左丘无倚颈喉处盘绕,直bī出了无倚少爷一连串的怪叫,至此,这位最喜玩无事生事、有事凑事的二少终于体认到:家主大人是真的生气了。
“大哥大哥,小弟错了,小弟错了!”一边上蹿下跳的避逃,一边讨饶。
左丘无俦开口,“错在何处?”
“小弟不该为了试探那位侍女……啊!”腕上一寒,袖扣碎落,腕皮隐隐生痛,家主大人居然当真一怒为红颜了?“是小嫂子,小嫂子!小弟只是出于一时贪玩,想知道小嫂子在大哥心里的分量,才换了小嫂子的饭菜,小弟只是和小嫂子开个玩笑而已,大哥莫怪,莫怪……啊啊啊,饶命啊——”
左丘家主的“追杀”,由宵达旦。
无倚少爷的讨饶声,经久不绝。
二三、良辰美景花间舞
十日后,扶宁前来探望。
在园子前前后后走完了一遭,对那些个雕梁画栋不以为意,却对满园的梅瑰花兴味满满。“这就是又名扶襄的梅瑰?你的‘扶襄’竟还应了花的名字?不过,倒和你真有几分象呢,纵然开得璀璨风流,仍挡不住那一股子的清冷。”
“是么?”扶襄不以为然,举袖掸向花枝,两足jiāo替轻点,在两枝红意中穿梭了过去。
“襄舞舞步?”扶宁大喜,拍手笑道。“扶襄花开扶襄娇,扶襄舞得襄舞妖,倒让我想起好久没有看你跳舞了,快来让小女子饱饱眼福!”
“有何不可?”两只皓腕拧转,十根笋指开出双花并蒂,肩倾腰动,袅娜如湖畔拂水细柳,红衣白裙,盛开似枝头之粲,花林中,扶襄轻盈蹁跹。
扶宁趋步跟上,笑不可抑,“我虽不会舞,但免不得要随你群魔乱舞了呢。”
右袖高举,左袖掩面,扶襄唇语翕动:并无进展。
可有方向?扶宁效她甩袖,问。
书房与寝房。她回。纤腰款摆,裙裾飘扬,飘飘若仙降九天,看得林外的垂绿呆若木jī。
书房jiāo我,寝房jiāo你。扶宁暧昧一笑。
扶襄两臂向左,娇躯倾右,眼波流彩横波,唇边笑若有若无:是他的寝房。
扶宁一呆。自己可是是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阿襄痛处?
各自分工罢。扶襄传了意愿过去,陡然间双袖飞展,扰了花瓣如雨。
人舞花中,花飞舞内,人使花飞,花随人舞,招来各色的蝶儿跃跃振翅,翩翩共随。此景,若梦若幻。花林外,左丘无俦稳站如山,目不转睛。
垂绿扭头乍见主子身影,吓得一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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