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正好中了每人心底疑问,立时静了下来,等着家主答案。
而迟迟地,左丘无俦蹙眉未应。
长庆公主了然于心,“你没有当即说一个奴婢一个侍妾而已,说明你对她的确有几分看重的是不是?那么你今日独自来,是想告诉她,要她晓得自己的身分,莫存非分之想么?”
“听说……”家主仍然久久不言,左丘无倚忍耐不住,道。“听说家主已经有几日未去上园了,难不成已然厌倦……娘唷!”
“倦”字还在空中回响,一只酒盅飞来,险打中左丘少爷两颗唯美门牙,叫了声“娘”,当真就跳躲到自家母亲身后避难去了。
长庆公主见状摇首,语重心长道:“无俦,你连厌倦的话也不让说,足见你的心思。那个丫头我见过了,虽然身为侍女,但心气不低,若你将她晾得久了,只怕就和你闹起脾气来,到时你打舍不得,骂舍不得,不是平白跟自己过不去了?依我看,你索xing尽快向越王为她讨个封号,早早将她送到侧夫人的位子上,也省得你们两人别扭了不是?”
左丘无俦心弦微动。
“……是谁在那边……啊,有贼,有贼呀!”
车外,端盘呈膳的丫头无意扫见了窗前倒悬的疑影,一记尖厉惊叫。不待吩咐,立于各自主子身后的侍卫已飞身向外,一阵喧嚣过后,左驭返回身来,恁是惭愧羞赧,“禀家主,刺客……逃了。”
“逃了?”左丘无俦反诘。“左丘府的戒备几时到了任人来去自如的地步了?”
“属下失职!”诸侍卫跪倒一片。
左丘无倚拧眉,颇为疑惑,“的确,我左丘无府几时让人来去自如来着?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人的身法?”
左驭答道:“来人的身法缥缈诡异得紧,属下等明明看见了人影,待围上去,却失去了踪迹。”
“没有jiāo手,便让人逃了?”左丘无倚问。
诸侍卫窘然垂首。
“这人了得呢,能够在我左丘府的诸位高手面前行去无踪,若真是刺客,就不得不防了。”
这刺客……应当不会惊扰到后园罢?不期然间,左丘家主如是思忖。
这后园,不外上园。
上园,扶襄由后窗翻入,拧亮灯火,为酣睡在窗下的垂绿覆上薄毯。
还有两刻钟,迷香的时间方能过去,要这位忠心不二的小婢好生歇息罢。她勾唇莞尔。
但,那样东西到底会被置在何处?
走入左丘府的第二夜,伏于家主书房的房顶,由左丘无俦与属下的jiāo谈中,以为寻找到蛛丝马迹,才将目标锁定在书房与寝房两处,而如今,扶宁翻过了书房,她则两度走入寝房,皆未有所获,是她被判断失误?还是那样东西压根不在左丘府?如果当真如此,她这趟左丘府之行……
岂不成了讽刺?
二八、权且试付几许意(上)
在个秋高气慡的日子,扶宁再登左丘府,与她偕肩同来的,还有久违了的南苏开。
后园男宾止步,扶襄走出上园,在花厅待客。
“小襄儿,本家主想死你了,你可想我?”今日,南苏开格外的眉飞色舞,天气已无炎热,一把折扇仍摇得辛勤。
扶襄浅哂,“多谢南苏家主挂念。”
“这话不对了呢,你我是什么关系?若非左丘快了一步,襄儿此时应该出现在南苏府才对,怎还谈得到‘谢’字?襄儿啊,告诉本家主,对本家主可有想念?”
南苏家主的话声无遮无拦,厅内外皆能耳闻,下人们面面相觑。
这人是做什么来的?扶襄眸光扫过一旁作壁上观的扶宁。
后者抿唇窃笑。
“听说小襄儿jīng通音律,本家主扼腕当初竟错过了天籁之音,今儿个天好人好,可否为本家主抚上一曲?”
“有何不可?”扶襄慨允,示意垂绿去后园取琴。
“不必,本家主近来恰好得了一把琴,周边也少有几个人配得上,襄儿先来试试音罢。”言间,打开了随身携来的包裹,再掀开层层覆缎,捧出一把通身碧绿的七弦琴。
“绿绮?”纵使对音律稍有了解的扶宁也识出了此琴身价,乃当世三大名琴之一。
“正是绿绮。”南苏开笑语晏晏,将琴捧到扶襄眼下。“就请襄儿以它为本家主弹一曲《逍遥游》。”
她以指尖抹过琴弦,“《逍遥游》乃贵国士大夫谒先之作,在民间少有流传,扶襄弹来生疏,为南苏家主改弹《凤凰游》如何?”
“襄儿做主也好。”左右今日携琴不为琴,听琴不为音,怎样都好呢。
凤兮凤兮九洲游,遍览四海兮江自流,一曲高喉世寰鸣,愿得知音兮栖枝头。
凤兮凤兮游九洲,尽观沧山兮峰若愁,无曲无调嘶无声,世无知音兮莫驻留。
扶襄仅仅抚琴,并未吟唱,低唱出声的是扶宁。琴曲听来明丽欢快,歌声却蕴无奈愁苦,扶襄也无奈了,抬眸警瞪这小妮子收敛三分,却恰恰觑见了立在门前的高大形影。
“奴婢参见家主。”她起身相迎。
“有琴有歌,好兴致。”左丘无俦面无表qíng,道。
南苏开慢摇折扇,笑得心满意足,“是南苏好福气才对,可以一闻两位美人的天籁之音。”
左丘无俦斜睇过去,“你可以离开了么?”
“唉,主人如此不好客,在下也惟有含愤离开,襄儿啊,不是我不想多陪伴你一刻,而是主人不允呢,告辞了,告辞了。”南苏开声腔悲愤,念念有词,扬长而去。
扶宁的眼力也甚是不弱,无声福了福,又向扶襄以口语送了两字“好运”,欣然去也。
外人退开,左丘家主神色迥变,目光咄咄,语声冷诮,“我记得,当时你与雅儿等人起了冲突,为得就是你不愿为她们抚琴。这南苏家主的面子怎就如此之大,能让你一改坚持?”
“那些位金枝玉叶要扶襄弹琴,居高临下,将扶襄为取乐开心之物,扶襄自然不愿。”
“南苏开与她们有什么不同?”
“南苏家主看似嬉笑无状,实则素洁端正,对扶襄向来以礼待之,为这样的人弹琴,扶襄心甘qíng愿。”
二八、权且试付几许意(下)
素洁端正?心甘qíng愿?左丘家主讥冷而笑:“本王怎不晓得南苏开几时有了如此高尚的品质,能赚你一个心甘qíng愿?那么,以qiáng权bī你进府的本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心甘qíng愿了罢?”
话这般说下去,除了一场口角,似乎没有第二个可能,而扶襄懒于此道。
她温顺跪地,认低伏小,“奴婢知错了,请家主责罚。”
他被窒在那里。
满腔蓄势待发的怒火,满口削皮刮骨的辞锋,就如此被堵在了那里。
而她也跪在那里。
“……扶襄,告诉我,陪在本王身边,是不是当真让你如此委屈?”突然间,他问。
似乎预料到他将要说的,她猝地扬首。
“对,正如你猜到的,本王愿意放了你。”他低下了身,双手扣她肩头,与她平视。“你才qíng满腹,心气高远,从未甘心做本王的妾,纵算百般宠爱,都不能博你一笑。纵算十几日不去见你,也不能得你主动问候。扶襄,本王没有办法一味地讨好你,本王只能放了你,给你自由。”
“……奴婢谢左丘家主。”在男人冷密的眸线下,她道。
瞳心深处两点希冀淡去,他撤开了手指,倒退一步,“上园内的所有东西,但凡你看中的,都可以拿走,若是住不惯越国会馆,本王在城东有一处别院,房契与钥匙你只管向左赢去拿。”
“是,奴婢晓得了。”她盈盈再拜,而后翩然转身。
他看着她行走的背影,没有回头,没有迟滞,也并不急促匆迫,只如寻常行路般,走过回廊,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轻声发喙:放手竟是如此容易么?那过去数月的纠结,又算什么?
当日,扶襄便回到了越国会馆。
稷辰的愕然自不须提,扶宁的惊诧也是切切实实的。
“那个左丘无俦到底想做什么?你为南苏开抚琴,明明是吃醋得厉害,眼下竟会将你赶出了府?他……”
“他看透了你的用意,不是么?”扶襄嫣然。“你把南苏开带到我面前,为得就是让他拈酸,而左丘无俦若当真如此轻易受人摆弄,又怎会是左丘无俦?”
“我弄巧成拙了?”
“也没有什么不好。”早晚都是要分的,以这样的方式划分开来,反而清慡。“只不过今后你当真要带南苏家主多来此间走动走动了。”
“怎么说?”
“昔日我们身处左丘府恃宠生骄,开罪了风昌城大半的朱门闺秀,你认为她们对一个弃妇可有不计前嫌的雅量?左丘府这座靠山已不能靠,我们自然要赶紧再攀高枝才是。”
果不其然。才过了四五日,当日曾登过左丘府的诸千金开始陆续上门。这些个前来探路试风向的小鱼小虾扶宁还可以一些泼辣手段恫吓回去,而在狠角正式登场之际,扶宁为策万全,只得再请南苏开。
后者欣然前来。
“这是怎么说的?”宝蓝华缎,玉骨折扇,步入会馆的南苏家主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而对他,那些人自然不敢阻拦,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站到了宛若被虎láng环伺的扶襄身边。“襄儿,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你的亲戚?朋友?”
在他来之前,扶襄方将将躲过了一记鞭击,闻言浅哂,“是呢,会以鞭子打招呼的亲戚朋友。”
南苏开将旭日般的晴朗笑容送给了执鞭者,“敢问,芸郡主什么时候有了以鞭子打招呼的喜好?”
有这主儿在,芸郡主深知今日断不能在此讨得便宜,悻悻甩下了几句刻薄话儿,呼众离去。
“襄儿有难能想到本家主,本家主很高兴。但在本家主看来,以你的聪明完全可以不必置自己于这般境地。”他向扶襄摇头喟叹。“去向无俦低个头,纵使为了你的国家,你也该付他几分真意的罢。”
二九、人生何处不相逢(上)
这一夜,新兵营归来,左丘无俦将马缰甩给左驭,阔步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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