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无俦面色温和道:“那边将贵府的火龙石拿来罢,本王稍后遣人随你去取。”
火龙石,南苏府镇府之宝,王室御赐,有暖体养心之效,现为南苏老夫人执掌。此话说下去,南苏家主乖稳饮酒,少有多话。
左席上的边夫人未语先笑,“哪里需要什么火龙石,我这边有件珍珠袄,还是无俦你当年为我寻来的,就送给扶襄妹子罢。看她的脸色,当是极畏寒的呢,只怕她嫌弃。”
左丘无俦未作肯否,显然将赠予与接受的资格全权jiāo给了两个女人。
“奴婢多谢夫人。”有贵物上门,何乐而不为?
边夫人的小婢心不甘qíng不愿地将颇有些重量的珍珠袄捧来,她大方接纳,暗自估量着此物价值,回头要扶宁去外面询下价钱才好。
三三意切未必有qíng真(下)
这场宴,无非是贵人间的一场小宴,早早便要散了,令人意外得是,向来自持冷静的左丘家主,竟醉了。
左驭,左驶兄弟两人搀扶着身高体长的主子回到寝楼,放进那张黑色大chuáng,向跟在后面的扶襄一揖,“劳烦襄姑娘了。”
扶襄颌首。
小婢们挑开了青铜炉内的炭火,拧弱了纱罩内的灯光,在左氏兄弟的示意下,惦着脚尖一并退出。室内,除却chuáng上男人醉中略显匆促的呼吸声,暂无声响。
扶襄先为他卸了长靴,除了外袍,再端来一盆温水,浸湿了软巾,为之揩面拭手。
左丘无俦的十指修长,色泽与面色相若,浅若寒玉,食指外侧与虎口处却生有一层厚茧。生于朱门,骋于沙场,就是如此一个人,才有如此一双手罢。
“瞳儿……”他五指倏然收紧。“……瞳……是你么?”
她未作应对。
成为左丘家主的贴身奴婢已有多日,他从未踏越主仆分际,想来当下是真醉了。
她试转了转腕,纹丝难动。
“瞳……”醉中的男人将掌心内的柔荑按向胸口。
不得已,她抬起得空的左手,将紧箍在手上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奴婢告退。”
她端了水离去,chuáng上男人睁眸,湛深的瞳光内,哪里有一丝醉意呢?然而,他宁愿自己此刻是真的醉了,醉了便不会有这份清醒,清醒地领略了一个小女子的寡淡薄qíng。
外室,扶襄躺在小chuáng上,虽然不见辗转,又是焉能安然入眠的?
此时此境,两人真真是咫尺天涯。
第二日卯时甫过,内室已传声动,她披衣趿履离开了chuáng榻,梳洗整齐后,进里面伺候。
“浴间备了热汤,家主可要先去沐浴?”
正自行整装束发的男人回头一睐,“不必了。”
“是。”她提壶将壶中的泉水注入盆内。
“早膳就在寝楼里用罢。”男人命道。
“是。”她备好了牙粉与漱口水。
“早膳后,命左驭传左丘无倚到小书房内候命。”所谓小书房,是设于家主寝楼内的私人书房。
“是。”她步岛chuáng前,倾身规整寝具。
男人停下手中动作,偏首盯着她cao劳未停的婀娜背影,“做一个称职的奴婢,会比做本家主的女人让你觉得更有尊严?”
“……是。”
“因为本家主给你的,只是一个妾的名分?”
“奴婢并无妄想。”
“是么?”男人冷哂。“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垂首答道:“家主以qiáng权得到了扶襄,却又想得到扶襄的心甘qíng愿,扶襄无能为力。”
他面上挂了一层僵冷。
“况且家主已经赐了扶襄自由,整座风昌城都晓得越过侍女被左丘家主所厌弃,这段日子扶襄已经习惯了这弃妇身份,实在不愿改变。”
“……这是在怨我么?”他幽不见底的眸光微闪。“有人为难你?”
“禀家主,都过去了。”
他凝觑她竟若平湖的秀靥,道:“也许,的确是本家主想得不够周到。在一开始,本家主便该致信越收认你为义女,让你以越国郡主的身份进入左丘府。”
她莞尔,问:“那又有何不同呢?”
他蹙眉,“你认为没有不同?”
“纵然是真正的越国公主,也无法做左丘世家的家主夫人不是么?”
家主夫人?他眸色一凛。
她福了福,“奴婢去传早膳。”
他偏不肯放她行远,扬声问:“如若越王诰封的旨意在此刻来到,你又如何?”
“奴婢从无妄想,也……并不稀罕。”
并不稀罕。他在心中,送给自己最讥讽的冷笑。
六婶给来的建议,他早已心动,迟迟未行,无非是想杀一杀这小女子的傲气。方才他yù将那建议提上日程,以此改变两人间的僵持,他甚至无法否认自己是yù借此搏这小女子的一笑……而此刻,她说她并不稀罕。
不稀罕什么?不稀罕越王的诰封?还是这诰封给她带来的改变?她应该晓得,一个越国郡主的身分至少可以让她坐上左丘世家的家主侧夫人之位罢?
但,她说她不稀罕。
记得幼时,为了博母亲一笑,他采遍山间野花为母亲编织了一个花环献去,却被母亲掷落尘泥……而今,他再度尝那滋味。
所以,他将最大的嘲弄留给自己。
扶襄,本家主当真对你容忍太多了么?
三四qíng真亦未有qíng深(上)
这场雪已经下了整整两日,仍未有停歇迹象。
“雪落无声,qíng逝锥心呐,唉……”
新兵营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只待来年开chūn拉到野外实战演练。左丘无倚的肩头工作暂且轻快了下来,越发有闲心关注兄长的qíng感,眼见着小嫂子在兄长身旁跟进跟出,几乎是形影不离了,二人之间却仿佛外间的天气般冰封千里,着实不宜人的身心健康,一时间便有了如是感慨,长吁短叹不止。
“思chūn了?”
案前的左丘无俦在书写的间隙送来一句问候,问咳了左丘无倚,也让正端茶点上来的扶襄忍俊不禁。
左丘无俦听到了小女子的笑音,蓦地抬首,只来得及捕捉到她消失于唇际的最后一抹笑靥。
唉。左丘无倚暗叹,不由地腹诽自家这位兄长在qíng事上的笨拙,且看二少来助他。
“小嫂子,可有我的茶喝?”
她将茶呈到男人案头,退后。
“小嫂子,怎不理小弟?”
她听若惘闻。
“小嫂子!”他跳到跟前,笑得chūn回大地。
人到了眼皮底下,无法不理,她嫣然一笑,道:“二少有事?”
“小嫂子这话不对了呢,你直管叫我无倚即可,这二少么,那是给外人叫的。”
“难道二少……”她秋波滴转,恍然悟状。“想看奴婢跳舞?”
“你你你……”太yīn险了!在兄长还在意小嫂子的时候,自己看过小嫂子跳舞之事,将是这个小心眼兄长最大的计较。他没有回头,已然感觉到了来自于后方的森森寒意,而面前的小嫂子仍一脸的纯净无辜,这这这……太yīn险了……
……既然如此,莫怪他二少出以狠招!
“大哥,小弟突然想起来一事。”返回到兄长案头,他半身压在案上,眉眼内热qíng洋溢。“您前日到融王府,融王的庶女侍奉了您,今儿个融王府派人来问,可要将他们的庶小姐送进府来。其时您不在府里,左赢不知如何处置,正巧小弟经过,就给应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呢。”
左丘无俦手腕一顿,饱蘸了浓墨的笔端立刻在雪色宣纸上洇开了大滩墨晕。
“依大哥看,该把人安置在哪个院子里?”
左丘无俦眉蹙成峰,寒钉般的眸光落在这聒噪者面上。
“大哥莫怪小弟的自作主张……”面对如此左丘家主,真有逃跑的冲动呢。“虽然是位庶女,但毕竟也是王室一脉,不能太委屈了人家不是?纵若不能给个侧夫人的名分,这姨娘总能担当的。再说了,大风大雪的,要是把人拒之门外,她就当真没有归路了。”
大哥啊大哥,小弟可是在帮您和小嫂子打破僵局,您不要不解风qíng才好。
似乎听到了二少苦口婆心的腹语,左丘无俦长眉一轩,颌首:“就安排在上园罢。”
“上,上园?”这下,轮到二少舌结。“您,您确定?”
“你认为呢?”
“好,小弟这就传命给左赢,将人安排在上园,哈哈,小弟又多了一位小嫂子……”
左丘无俦冷眸一横。
“小弟明白,小弟走了,大哥莫送,莫送。”在无人相送中,二少翩翩离去。漫漫冬日,总要有些风景怡神才好。
三四qíng真亦未有qíng深(下)
雪停后,在一个还算晴朗的冬日,左丘无俦亲往新兵营,亲督实战演练。
此举在军中诸将看来,极不寻常。
虽然新兵实战乃军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但过往每季都是在开chūn之后进行,如今整整提前了三月,无怪诸人猜测纷纭。
惟有副帅左丘无倚暗暗叫苦。自己为了将小嫂子一军,引了另一位美人进府,本想着藉此激起小嫂子的醋意以助兄长qíng事长进,哪想到小嫂子一日日不见声色,兄长脾气却一日日更加yīn沉,自己这位狗头军师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出气筒,已经左躲右闪了好几日,今儿个这新兵演练若能顺利,或许还能平安过冬,若不然……
若不然,恐怕要到边远寒疆去过年了罢。
“以蓝骑山顶峰作为要塞,执红旗方为守,执huáng旗方为攻,三日之内,定出胜负。”左丘无倚向诸将布置了今日演练肯綮,颜色厉正,颇有副帅威仪,而一双桃花眼的眼角却将帅位上的男人扫了又扫,顺带也扫了随同前来的那位。
“不止。”左丘无俦跺出帅案,站到挂在帐上的羊皮地图前。“本帅将亲身参加此次演练。”
有将士不解,“这不过是一次新兵演练,元帅也要参加?”
左丘无俦颌首,“副帅执红旗为守,本帅执huáng旗为攻,一日之内若攻不下一线天,则huáng旗输,为副帅记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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