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无倚咂巴了下嘴皮,咽下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的诘问,领命筹备去了。
观战的帅帐设在与一线天并高的越秀峰顶,在此观望,攻守双方所举所动一目了然。
虽是一场演练,但既是实战,着力求“实”,守军所执弓箭,滚木,雷石俱为真物,攻方所持也皆是真刀真枪,云梯,浮桥等攻城之物更是一应俱全,一通鼓声过后,站声冲天,冷肃山川之内顿然硝烟弥漫。
“襄姑娘,天气冷,您还是进帐内罢。”左驭到扶襄近前,恭身道。
扶襄轻点了点头,步子向回走,仍难忍回首一望。那一眼内,那个男人玄甲白马,骋疆高跃之际,一块飞来横石被他手中宽剑击得四分五裂。
左驭眼疾嘴快,道:“襄姑娘不必担心家住,家主自小随老家主南征北战,这是最小的场面了。”
担心么?她索xing顺水推舟,定定盯住了山下男人,问:“每次演练,你们家主都要亲身参与么?”
“家主为一军之帅,平日里爱兵如子,家主这是以身示下,告诉这些个行伍未久的新人元帅愿与诸兵士同担艰险,以去新人畏战之心。”
她秀眉微蹙,“那以你们看,今日是你们的元帅赢,还是副帅赢?”
“自然是元帅!”左驭圆润的娃娃脸上崇拜之色彰显无余。“家主用兵如神,哪有不胜的道理?”
“这么说,你们的副帅便不济事了?”
“不是,不是,副帅也是顶顶厉害的。不然左丘府里有恁多的兄弟,怎会单任了二少为副帅?”
“你们家主很倚重副帅罢?”
“那是自然,军中之事,从来都是副帅与家主一并承担,副帅乃咱们家主的左膀右臂呢。”
“真的么?”扶襄笑语嫣然,仿佛心qíng颇佳。
左家兄弟看了,也乐意与她多说几句,以多博这位名不存实未亡的如夫人笑上几回,说不定就能和主子言归于好,让他们这些个下人的日子也跟着好过上一些。
三五摩天凌云男儿心(上)
一线天地形险峻,堪称天堑,以此为守,地利占尽,天时均分,端看人和。
但左丘无倚不敢有一丝的依恃轻慢,须知他今日的对手,是左丘无俦。
“冯义率一对守东崖,执雷石;容冉率二队守南崖,执滚木;冯魁三队执投矛,补援一队。魏见四队执弓弩,补援二队。陈亮领五队随时待命。各队随身佩带补刀,务必不使敌军一人上崖!”
而崖下,眼见守军防守严密,几次攻势俱被压下,诸将将战报递向左丘无俦。后者迎风驻马,容色深晦如海。
“元帅,一线天易守难攻,用一日的时间分胜负,实在……”
有将士话还未完,被主帅一记冷睇压下,汗颜垂首。
“元帅,末将率一队身法好的轻兵,从北边攀上崖顶如何?”副将良括出谋。
“北边峭壁平若刀镜,你确定你的轻兵身法好到可以轻易攀上崖顶?”
“这……”良括不敢全权保证。
“纵然两军jiāo战死伤在所难免,也须死有所值,伤有所得,任何qíng形之下皆不能枉送兵士xing命。”
“是。”良括应道。
左丘无俦沉思须臾,眸内倏地紫光跳跃,“良括,或许你的轻兵当真通史派得上用场。”
崖上。
“报,huáng军第二波攻势被击退!”
左丘无倚剑眉紧缩,面无喜色,“再探!”
“副帅可是觉得对方退得过于容易?”大将陈亮问。
“将军认为呢?”
“元帅用兵从来都是虚中有实,实中还虚,但轻易后退绝非元帅风格,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左丘无倚俯望下方,额头突然一跳,急问:“北崖,西崖可有人防守?”
“北崖乃万丈陡壁,西崖更是面临瘴气深渊,元帅素来爱兵如子,断不会冒十成的危险去博取连一分也不到的胜算罢?”
“与大哥对决,绝不能以常理断事,你速差人手巡防。”
陈亮虽觉副帅多虑,仍按命派了人前往查看,不意获来惊讯:西北崖角似有人影跃动。
“西北崖角?”左丘无倚一惊。那一处适逢两崖接壤,颇有棱角,有利攀援,大哥不愧是大哥,竟能寻到那处防卫死角,所幸为时未晚。“陈亮速带五队御敌!”
陈亮前脚才去,又有探哨来报:“禀副帅,东北崖角发现攀索痕迹!”
“三队前往防守!”
“西南崖角隐有人影绰动!”
“四队速去!”
左丘无倚沉稳运筹,腹中为兄长别出一格的攻寨之策称服。
半个时辰过去,陈亮面悬警色赶来,道:“副帅,敌军的几处攻打并不尽同,西南,东北两处应为佯攻,攻者轻易被退,退了再来,又会迅即退下,显然在引调我方兵力。惟有西北崖角的攀援者身法轻灵,擅长躲避,且每一次纵身即上升丈许,动若山猫,当是特为山地训练的轻兵。”
左丘无倚在亲往考证之下,认同了陈亮推判:“其他两处莫去多理,三队,四队,五队集中前来,击退西北崖角敌军。”
此命下达两刻钟后,西北崖角渐归平静,左丘无倚脸上也显露一丝喜意,“此处设人看防,不得放过任何异动。”
“……副帅!”探哨惊骇之声陡然间震耳yù聋。“不好了,不好了,敌军攻上来了!”
当真攻上来了。huáng旗闪烁,huáng衣者频频翻跃,左丘无俦身若巨鹰落在问天崖顶,挥剑斩落cha在问天亭顶的红色帅旗。
“这……怎么可能?”陈亮愕问。
左丘无倚也是呆了少许,方喃喃道:“别人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大哥是佯渡陈仓,实攻栈道,无论东北,西南还是西北,都只是烟幕,佯中有真,真却也是佯,将我们守备力量尽数分扯过去,使正面防守陷入空虚,所以……我们败了。”
“看罢,家主果然胜了!”
耳旁是左驭,左驶兄弟几章欢呼,扶襄粉唇含笑,眺着那道玄色身影,思量着那场仅仅半日便结束的攻防之战,忖道:若有一日战场相逢,我有几分胜算?
三五摩天凌云男儿心(下)
左丘无俦此次用兵,固然胜在明暗互济,虚实相应,但其迅若雷霆的攻势亦是制胜关键。以计谋诱得敌方漏dòng,尚要看能不能在敌方警醒之前趁虚而入,一举攻陷。谋为勇之目,勇为谋之翼,两者有一,可拜相,可成将,谋勇兼备者,则成雄。
无疑,如这样的人,为敌,极为不智。
扶襄望着走上越秀峰的男人,为自己的不智暗叹一口气。
被簇拥的男人显然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她的相逢。那双美瞳深处波光潋滟,却如薄云覆月,轻雾笼花,无法尽知风华。
这些时日,他带她出入了所有能够出入场所,无论所见是何等样人,是怎样的场面,她皆是如此一副表qíng,仿佛厌倦了先前一段时日的装卑示微,曾有的惶恐形状再也难见。
这一度是他所期望的。
可是,她也以这份矜持清淡为两人维系了一个风平làng静的假象。
他们间的开始,是他先出手,若他不动,便只能是僵局……么?
“天这么冷,站在外面做什么?”在她面前停步,蹙眉问。
她回之浅笑,抬头抹去他额头一抹不知从何处沾来的轻霜,“恭喜家主得胜。”
他顺势捉住了那只柔软素手,携她走回军帐。
处间,一大群将士面面相觑,恁是困惑。作为追随多年的部属,他们亲眼见过元帅如何对待各方献来的美人,那一个又一个无论是倾城绝色,还是异国丽姝,谁能博元帅一笑?这位扶襄姑娘虽然颜色不丑,但较之曾出现在元帅面前的女子,未免稍显单薄,为何……
“想不明白罢?”原本也是灰头土脸的左丘无倚瞬间jīng神抖擞。“来来来,快听本副帅详细道来……”
左丘无俦自然是听到了二少在帐外摆起的八卦阵,懒于理会,探手将帅椅上的狐毛氅取下,将身旁人儿裹住,“你冷得像冰块,这几个时辰你一直在外面站着?”
她挣脱不开,也只能听之任之。狐毛氅在她纤细身量上过于宽大,他便裹了一层又一层,直缰她裹成了一只蚕茧。
“做家主的仆人,比做女人要幸福。”她有感而发。
他眯细了湛眸,“怎么说?”
“家主对下属虽要求甚严,却体仁关怀,对府中下人亦然……”
“我对你不够关怀?”
她举睑,眸光盈盈,含笑道:“身为下人,感受到主子少许的关怀自是感恩备至,心生幸福。若做了家主的女人,受过一次关怀便会盼着第二次,受过三分,便会盼着五分,心总处在煎熬中,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幸福的了。”
他迎着这暌违了许久的真心一笑,胸臆泛暖,“你盼着我给你几分?”
“奴婢说得并不是奴婢,而是天下所有女人。”
“所有女人?”
“自然,这世上自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女人,不嫉妒,易知足,爱一个男人的时候甚至连他所爱的女人也能一并爱上,我越国的青城王后便是如此一位女子,所以,她得到了先王一生的倚重,也造就了天下最安宁的王室后宫。听说在她逝后,先王曾七日不食不眠,思之甚深,再无立后。但,世间如此女子毕竟如凤毛麟角,越国几百年也只除了一位青城王后。扶襄希望家主会遇到如此一位女子。”
最后一句话,她发自肺腑,没有一丝的矫qíng。这个男人,的确是需要那样一位女子相辅的。
而也正是感受到了她的真挚,他胸头沉闷如磐。
两人之间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平和,他不愿破坏,但也无法容忍这个小女子为两人之间切分得如此利落,毕竟当初会允她以主仆相处,也只是权宜之道。
“天不早了,回城罢。”
回城中,他在马上,她在车中,一路并无jiāo集。
然而,方至府门,门阶下扑下一道娇小影儿,话声如莺,“妾身恭迎家主。”
三六、花间独酌无相亲(上)
迎上来的,自然是前些日子被左丘无倚接进府里的融王庶女狄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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