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莹亮如炬,凝视着她,“好,无论我到何处,都要带着襄儿,生不离,死不弃。”
人在少年时候,总爱山盟海誓,总喜轻诺一生,待百年白头偶回首,那时的人,也不过浮光掠影;那时的事,也不过沧海一粟。
扶襄四三、记得那时年纪小(下)
思绪中从回忆中回来,她敛了眸,净白秀脸上,半是嘲讽半是迷惘。
“阿襄,昨晚的事,是你大意了,若非为师赶到……”扶稷摇头低喟。
昨晚,扶稷只比她晚了两步离开皇宫,在后面遥遥望见她下车进了半阙楼,极好的目力也让他辨清前来邀请的是静王世子的随身侍从喜哥,便随了上去,撞断了嵇释对扶襄的厮缠。
“师父没有出现,他也不会如何。你忘了么?王上与贞秀大后俱有旨在前,他若碰了扶襄,便要娶扶襄为妻,如此岂不辜负了他心尖上的人?”
“话是如此,但为师看得清楚,世子对你并非全然……”也罢,当局者迷,如此之迷让这个徒儿迷下去也好。
“王上膝下无子,虽然大公主、二公主皆有几分济世之能,但比及嵇释,相差过远,未来这越国天下明眼人皆知要落到谁的手里。而一旦为世子所掌,依其万丈雄心,必不甘偏安一隅,襄儿也曾跟随静王世子南征北战,对他想必是有了解的,你所拥有的才智为其所yù,你认为他可会轻易放过你?”
扶襄眉尖一颦。
扶稷明白此事不宜过多提及,今日收她到书房也不是为了这桩陈年旧案,遂调转话题:“原国与阙国已立了姻亲之盟,阙国长公主能征善战,jīng明qiánggān,将下嫁原国安国大将军郎硕,这两国一在云国西南,一在云国西北,以夹角之势掣肘云国。叶国不甘寂寞,一面向我越国发出联姻国书,一面对云国示好,如今qíng势看来,拉拢叶国为我所用似乎是当务之急。”
口中说,手下画,扶稷在摊开的白麻纸上糙勾出了一副各国姻联图,抬首问:“襄儿如何看?”
“叶国国力平平,尤其不擅战事,与周边小国起了摩擦也常以银钱息事宁人,一旦与其结盟,必定是个麻烦多事的亲家。”扶襄指尖在“云国”两字上点了点。“在外界眼中,我越国早已与云国第一世家有了关联,若非前太后过于迂腐,这本该是美事一桩。如今王上yù与左丘家修好,嫁新公主反不如重拾与长公主的兄妹qíng谊来得紧要,长公主颇受左丘无俦敬重,有其出面撑腰,新公主兴许便能蹬上左丘世家的家主夫人宝座。至于那个大而无用的叶国,倒不如促它与阙联姻,若是王上还肯牺牲一位女儿或者为后宫添一位爱妃,何妨与阙国结缘?”
“为何独选阙国?”
“阙国的兵力仅次于越、云。”
“阙国王室血脉单薄,三代单脉,到如今惟有两位公主,连旁支远宗内也找不到接承王位的男丁,各国都在盯着这块肥ròu,如今阙国大公主选了叶国将军,阙国二公主门前拥紧,而我们的王上已逾四十,近室子弟中最出色的当属嵇释,为师之见,静王府的势力已经不能再有扩张。”
扶襄悠然道:“贞秀太后有一位义子不是么?”
“补之公子?”
“补之公子文采风流,相貌一流,对贞秀太后更是孝恭敬爱,若是能娶来阙国二公主,于越国有益无害,于贞秀太后如虎添翼。”
“你认为嵇释会任补之公子娶一国公主而不闻不问?”
“以师父之谋会没有应对之法?”
扶稷瞳光熠熠,凝睇着这个徒儿半晌,突然间赞许一笑,道:“好,好襄儿,为师没有看错你,任何事都不足以令你失去清醒的判断,这一步,端的是妙。看来,襄儿当真从那桩旧事中走了出来,妙,妙呐!”
扶襄也挑唇淡哂。
旧事年纪小,新事年正好,可怜新旧事,皆作灰飞烟灭了。
腹中念罢,她笑意更形璀璨。
第二部兵燹陡炽恨缘长
扶襄一、此去关山疑无路(上)
阙国,国都天歌,百乐宫。
相较于他国之间的边战不断,阙国喜走中立路线,以圆滑外jiāo、丰富贸物保持与各国的良好互动,民生尚算安宁。
阙国王室为穰姓,当今阙王穰饶年近六旬,在各国多以少年天子当政之际,这位君主无疑有有廉颇老矣之嫌了。
“唉……”这声叹息,正是泛自阙王穰饶嘴内。愁呐。
想他若是个贪恋权权政的人也便罢了,但恰恰相反,当初登这大位,便是满心的不愿。原指望早早将接位人培育完毕,也好清闲去,可满宫后妃只为他生了两个公主,而近亲的王族里亦找不出堪委大任的青壮人士。难不成,真要指望两个女儿招了附马生下子嗣他方能如愿卸任不成?那又要他cao劳到几时?
“王上,两位公主求见。”
“宣罢。”阙王揉揉两鬓,掷下了在奏章间挪移了整整半日的粗毫。
丽影双双,阙国两位妙龄公主遏见。“儿臣拜见父王。”
“常夕,亘夕,怎会一起来见父王呢?”
长公主穰常夕望着父王疲惫脸色,“父王龙体可好?”
“朕很好,莫担心。”阙王伸出双臂。“来,到父王近了坐下。”
“是。”守礼沉稳的常夕以宫廷礼仪在父王书案旁的侧椅下座。而二公主穰亘夕年方豆蔻,较长姐自是多了份活泼,亲亲热热偎到了父王臂弯里。
“你们都是父王的好女儿,文有成,武有就,只可惜……”
“父王。”穰亘夕噘嘴不喜。“你又要说可惜我和姐姐都不是男儿了是不是?不是男儿又如何?姐姐执掌兵权,护卫疆土,亘夕掌管财司充盈国库,那一桩桩事,哪一点又做得比男儿逊色?父王不能因为我们是女儿身否定了我和姐姐的努力罢?”
“亘夕!”穰常夕低叱小妹的失仪。“不可以对父王如此说话。”
“无妨。”阙王轻拍长女肩头。“你们是何样的出色,又是如何的努力,父王焉能不察?只是父王老了,想将一身担子卸下,如果你们有一个男儿,父王便早已如愿了不是?”
“父王,有些政事就jiāo给左右两相为您分担罢,食君之禄,本该为君分忧。”穰常夕忧形于色,柔声道。“有些事让亘夕也学着cha手。”
“亘夕cha手?常儿你不想学么?”阙王望着长女,相较幼女,这持重稳敛的长女更多几分王族中人该有的狠伐决断。若需在二女中选一人暂摄王位,定然是她无疑。
“儿臣自当为父王分忧,但,近来云国与原国边陲似有不宁之势,且涉及到了我国东北,儿臣yù前往巡视。”
“好,也好。”不懂天下为何恁多好战之人,平平静静过日子不好么?“常儿一切小心,惹有必要,当知会郎硕去护你周全。”
“儿臣明白。”纵是谈到未婚夫,穰常夕也不见丝毫女儿家的娇羞。“儿臣还想向父王请一道旨,准许儿臣以使臣身份前往各国。”
“常儿要出访各国?”阙王好生讶异。
“也只是有备无患,如若云国与原国的边陲纷争仅仅是小小摩擦,儿臣在视察过边防后也便能安心回来陪伴父王,但若两国发生战事,届时儿臣将出访各国,游说各国以纵横之势联合抗云。”
再次在心中遗憾这个女儿为何不是男儿之后,阙王点头,“云国吞并各国之心昭然若揭,想必各国皆有共识,趁此机会及时打压了云国的气势自是最好。”
穰亘夕在一旁已将一双瞳仁儿滴溜转了多时,闻言期期艾艾地道:“父王与长姐为何从未想过与云国结盟?”
扶襄一、此去关山疑无路(下)
与云国结盟?阙王懵然怔住。
穰常夕低声叱道:“亘夕慎言。”
“为什么?”穰亘夕挺直了粉颈,理直气壮。“难道只是因为先王的爱妃曾被云国的王上掳去?这都是哪年的陈年旧事?莫说当年是王祖父先抢了人家云王的心上人……”
穰常夕一把捂住了小妹的嘴儿,暗瞥了瞥父王不豫的脸色,慎声道:“父王息怒……”
“算了,算了。”阙王挥手,面目释笑。“亘儿的话虽然胆子大了些,妄言先王更是不对,但此间只有我们父王三人,倒也罢了。何况,亘儿的这知也不无道理,天下大势如风云突变,我们委实不该一昧沉浸于前qíng旧怨。亘儿你倒说说,如何与云国结盟?”
向长姐抛了个调皮媚眼,穰亘夕笑靥明艳,喜不自胜,道:“若想结最牢固的盟约,自然是姻亲。而如今能够左右云国政局的乃四大世家,四大世家中又属左丘家,左丘家……”
穰常夕神色微变,道:“左丘无俦不行!”
“为何?”兴致正浓的二公主嘟唇问。
“当年云国灭羌族部落,我曾伪装云国小兵混身其内,左丘无俦的无qíng绝非你能够想象,那样的人,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也不可能因为姻亲受人驱使。嫁给他,你可以以整国为嫁妆,却无法使他保护你这份嫁妆的完好无损。”
穰常夕身为长女,自幼肩上所负便多,养成了成熟内敛的行事方法,对小女儿家的心事不曾经历也无从领会,并未料她如此一说,更激得小妹chūn心dàng漾。
“或许……或许,那样的男人动了qíng便是另一个模样了呢。”
“就如你我所长的环境,左丘无俦自幼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亘夕你并非倾国倾城,左丘无俦为什么一定对你动qíng?”穰常夕仍是实话实说。
“长姐,你……”自视甚高的二公主不免难堪,又羞又恼。
“好了。”眼瞅着两个女儿语不投机,阙王出言缓颊。“犯不着为外人伤了姐妹的和气。可,亘儿,你姐姐的话还是要听的,为您也曾也左丘无俦有过数面之缘,此人绝非良人,你莫为他动了女儿心思。”
穰亘夕螓首垂低,闷闷不言。
大公主瞥她一眼,道:“亘夕既然对左丘无俦如此好奇,不如眼见如实,你也随我共赴边关罢。”
后者蓦地扬首,瞳光异亮。
“这一趟,希望你能遇见左丘无俦。”
惟有遇上,才能真正知道那个人是个怎样的存在,才能真正明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你驾驭,亘夕,你的少女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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