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乘车离开狄勤那所宅院,即从窗外街间发现了只有扶门四使熟知的暗记。是以她使左丘无俦进入越境,如此逃脱时至少不必牵动云国官府的大肆搜捕。
“左丘无俦的暗卫们实则是帮了忙的,若非有他们,以左丘无俦那样的武功和警觉,我们很难在暗处窥伺。”密林内,扶宁置身在横躺在的三名云国暗卫间,依次去试鼻息。
“别管了,本姑娘的药够他们睡足两个时辰。”扶粤抬起蛮靴朝每人踢了踢,笑靥向甫归队未久者诡异绽放。“阿襄,那人似乎很担心你呢,若非他一心系在你身上,我们怕也不能那么容易得手,对罢?”
扶襄素颜宁静无澜,道:“你们三人唤名暗卫,骑着四匹马向莫河方向走罢。”
“为何不与我们一起走?”检查鞍辔的扶岩回过身,问。
“无论是不是为了追拿我,左丘无俦都会到莫河城,而我,因泄露了一个秘密,恐怕难容于师父与……”
而且,那个秘密并无确凿实证,如果末了只是她的一场凭空揣测,左丘无俦会如何对待她这个拿他最在意的心头事演绎编篆的背叛者?
“师父与谁?”扶宁追问。
“你们禀师父,我决定赶往叶国,促就叶国与阙国联姻。”她回望东南方,“快走罢,左丘无俦几时会醒过来无从预料……”
在她身后,扶粤道:“我们为何不杀了左丘无俦?”
扶襄脊背一僵。
“不对么?左丘无俦此时是在我们越国地界,擅自越国,形同侵犯,我们纵算杀了他,云国也哑口无言……”
她蓦地回身:“云国哑口无言,并不代表他们不会趁机发难,左丘家并非只有左丘无俦一人能够驰骋疆场,挥令千军万马!”
“但没了左丘无俦,静王世子嵇释无人匹敌,云国不足为虑。”
“没了左丘无俦,嵇释无人匹敌,在王上跟前也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你是在替王上清除两大心中心么?”
扶粤一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扶襄眸透尘锐,出辞如锋,“我不准你杀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哪怕在此日之后他恨她入骨,哪怕他们此生绝无白首之缘,哪怕有一日对阵疆场她不会有任何迟疑不舍,她仍不会让任何在此时杀他。所以,在离去之前,她喂左驭饮了一口清水,以使他早轻尘公子一方醒来护佑左丘无俦离开。
“襄。”扶岩温掌抚上扶襄冰冷的肩头,“没有人想杀左丘无俦,阿粤只是玩笑。”
她眸光瞬也不瞬,锁盯扶粤明艳面容,道:“那么,告诉我,你只是个玩笑
“为了男人,姐妹反目?”后者神色恍惚地一笑,“阿襄,你也不能免于俗套么?”
“这话,在阿粤向王上细禀师父乃扶门三使行迹走向的时候,可想到过?”
“不一样!”扶粤布红白jiāo错,柳眉qiáng拧倔qiáng意味:“他是我们的王上,是我们必须要效忠的人。”
“他是你的王上。”扶宁道,“我们这些人,是师父各国混战的乱军中捡回来的孤儿,我们到底是云国人?越国人?叶国人?阙国人?甚至出自哪一个不知名的小国?师父不知道,天知道。你做jú使,选择忠于你的王上,我做竹使,选择做报师父的养育之恩,也为了活下去。千古艰难惟一死,我们只是不想死而已。”
十四、失神由得宵小恣
“我们听命行事,而这一回我们接到命令并非暗杀左丘无俦。阿襄,你可以相信我的是罢?这里没有人要杀左丘无俦。”
是扶岩的确凿承诺,打破了三个少女间的僵持。
扶襄自知,是她失态了。她本可以有另一种更为缓和的法子,本可以不必如此伤及姐妹之qíng。
左丘无俦……
这个人是个祸害。
阿粤……
必定伤透了心。
……
“男的杀,女的卖,一个都不得溜掉!”
思虑沉沉中,扶襄震惊回神,一把刀已架在肩颈上。
她放眼望去,自己跟的这支商队行至一处山坳,显然是他们运气不好遇到了盘踞在此的流寇,足足有二十人之众。
此队的商旅是向阙国进发的,她易装成到阙国寻样的民妇,被这队人热qíng收留,随他们走了一段路程。眼见有几个男丁已命丧刀下,她轻道:“何必把男人杀了?卖为壮奴,不也可以赚几个钱么?”
她太过沉浸于四人分手前的不快,未能及时察觉危机,死者不及,生者总是要救的。
“嗯?”拿刀架她的上下看她一眼,“声音不难听,长得也有两分姿色,卖到大户人家,运气好的话,想必也能讨个小妾做做。”
“谢这位大哥抬举。怎么不卖男人?杀了不但可惜,还làng费了大哥们的力气。”
“男人也有人买?”那人半信半疑,却还是喊道:“先别杀了,听听这娘们怎么说。你,快说,有谁会买男人?”
“敢问几位大哥,是往哪里走呢?”
“你问这个做啥?”那人警心顿起,执刀向她移近了一寸,当即割破了颈肤。
“若是往阙国走,这批人可就有了价值。各位大哥见多识广,想必也听说阙国向来女多男少,男奴的价钱远远高于女奴。”
“真的?”头目样的匪人凑过来,两眼放着贪婪之光,“你这小娘子说的话不假?”
怎可能不假?扶襄垂眸怯嚅道:“几位一看即知是了不得的人物,小女子区区一介商妇,不敢也骗不了你们。不瞒几位大哥说,小女子打知道这是一支行往阙兆的商队后,原就是抱着达了阙兆地面,买些迷药将这些汉子给迷昏再联络当地的人牙给贩了出去的打算,也好发一笔小财度日……”
“哈哈,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娘子,本是存着这个打算的?”匪人头目拍脚大嚷恣喊,“冲着你给兄弟们指得这条生财之道,咱们给你卖个好人家享福去。看哪里的财主有买妾生子的肥缺,第一个就荐了你去,咋样?”
“小女子多谢几位大哥抬爱。”
“兄弟们,咱们就往阙兆国走,今后,就专门打男人到阙兆卖,哈哈,也该轮到咱兄弟发财了!”
目标,阙兆国。整队人在刀械的bī迫下,再度进发。
扶襄想,由她处理这些流匪,并不难。
她的武功虽算不得高手,但拿来对付这些乌合之众足矣。不过,不是上策——
遭困的不止她一人,而她没有阿岩形如鬼魅的身法,没有倾刻将二十几人一并制下的身手。一旦有了差池,这一群各自身上不知担了多少人命的亡命之徒必起杀机,若最后仅她一人脱逃,适才的忍耐周旋又何必?
智取?亦大可不必,因这样的流寇匪类,还不必劳动到她的脑子。
不想动手,不想动脑,唯有动足了罢,兵不血刃,乃兵家最高境界。
世上,也只有屈指几人晓得,她的舞步中恰有一种舞,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大哥,兄弟忍了十向天了,不能开个荤?”
“不行!”头目肥脸一紧,“破了身就不值钱了,等赚了大钱咱到花楼,随便你怎么玩都成!”
“大哥,找个不是姑娘的不就行了?小弟实在憋不住了,大哥……”
“这个……”
“大哥,我看你也憋得不行了是不是?就找一个来让大家伙……”
“行了行了,你看看哪个是妇人,让她来侍候咱们……”
扶襄美目呈现肃杀之气:初以为这些人至少不算丧心病狂,yù为他们留一线生机的,如今看来,竟是该死了!
“不,不行,当家的,救救奴家——”
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妇人被揪了出来,她自然明白会发生什么,恐惧地泗泪滂沱,尘叫嘶嚎。缚手连绑的男人堆里挣起一个汉子,却教匪徒的刀柄一下子给拍闷了过去。
“各位大哥。”扶襄盈盈站起,面含笑,声含娇,“这一路行下来,各位想必乏了,不如教小妹给各位跳一曲舞如何?”
“你还会跳舞?”头目上下看她一眼,眼神里杂了yù念,“嗯,跳来看看,你跳得好了,咱们会给你寻个更好人家,价钱也卖得高些。或者,你gān脆先伺候咱?”
“大哥,那她……”拉着妇人的匪徒哪肯赏劳什子舞,急色道:“小弟到旁边先自个快活……”
“去去,色鬼,早晚你得死在女人身上……”
一个圆滑舞步,扶襄到了那个兀自yín笑着的人近前,道:“这位大哥,何必急呢?看完了舞再来做事也不晚,小女子敢说你必定此生不悔。”
咦?那匪徒一呆,方才一个恍惚,仿佛看见了天上的仙子降临,忍不住擦眼再看——
摘下头上缠覆的粗帕,摇下满头青丝如缎,扶襄回眸,扬袖,移步,右足轻闪,踏在八卦的“gān”位,左足落下,是“坤”位,双足并前,“震”位……刹然定住,再转眸看,一群人,不管是商旅还是匪众,均已无声无息。
若她只管舞将下去,“巽”位到时,会有人嗅到残锈的气息,“坎”位来时,必有人七孔流血;“离”位临,满目尽是血ròu陈尸;而“艮”位,她还不曾舞至过,不知那会是怎样光景?更不肖说,最高境界的“兑”位。
百年来无人能悟的“残舞”。
扶襄将粗帕重罩头顶,拢起一头浓长秀发,将匪首腰间的水囊以足尖挑到手间,打开木塞儿,“哗”地倒在那妇人脸上。后者稍臾醒转,面露疑惧这色:“你……你……坏女人想做什……”
“这些匪人中了我的迷药,你最好尽快拿水去泼醒你的同伴。”
“呃?”妇人膛目四下望去,喜声:“你、你是好人?”
她是好人么?扶襄挑眉,“还不快去?”
“……是!”妇人爬起,摘了几个匪人的水囊,先浇醒了自家的男人,再将水一一淋在旁人脸上。
扶襄失笑摇头,以仆刀挑断了束住男丁们的连环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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