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儿,高先生是云国最出色的大夫,也是位奇能异士,隐居在这边已有十余载。他配制的这帖药膏,会为瞳儿愈治被烫死的肤理,伤愈过后,他还会为你配制生肌祛琅骨,以恢复瞳儿白玉无暇的肌肤……痛么?痛就叫出来,不要忍着……”可想而知的奇痛,她一声无发,如何忍就?初时,他尚怕她为了捱痛咬破舌尖,但启了她唇,只见两排贝齿紧紧咬阖。
“瞳儿,你是在与我赌气么?气我未能及时救你?”
左丘无俦动作一顿。
他确认,是低吃声,三日内首度发出的声响。
“曈儿,你说什么?你要与我说什么?”
这一次,他听得清了,如遭雷殛。
为什么?
这三字,经由两片苍白无力的唇蠕蠕而出,近乎一个呼吸的声量。
但是,于他却似晴日惊雷。
她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近在咫尺却未及时出现?为什么弃她不顾?为什么任她受那等的凌r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家主。”纱幕之外,垂绿谨小慎危地低唤。
“嗯?”
“六爷……”
“不见。”
“本家主说过的罢?任何人都不见。”
家主平寂的口吻,宛若一层覆在烈火上的纸帛,滚滚浓焰随时能将一切摧毁为灰烬。垂绿骇畏异常,不敢停留片刻,拔脚疾走。
“怎么回事?”见她孤身一人出来,左丘鹏迎上前问。
“六爷,奴婢奉劝您,在这个当口,还是别去惹家主的好,至少等扶姑娘醒来。不然真不知道现在的家主会做出什么事qíng……”
“没有办法。”左丘鹏摇头再摇头,真真是焦头烂额,“他是左丘一族的家主……”
垂绿垂下螓首,幽幽道:“就这一日不好么?就让家主在这一日里只是襄姑娘的男人,让他心无旁骛地守着扶姑娘,不好么?”
眼中的这张小脸凄怨楚楚,左丘鹏窒了窒,讪笑道:“竟能说得出这番话来,你这丫头当真是长大了。好罢,你成功说服了六爷,今日就让他做一日的好男人。但是,仅限今日,明日若他仍然如此,我会自己闯进去。”
左丘六爷言出必行。
第二日,左丘家主依旧闭出不出,左丘鹏直接登堂入户,立身纱幕之外,高呼家主之名。
“左丘无俦,请你莫忘家主誓训,莫忘一族荣rǔ,莫忘……”
左丘无俦掀幕踱出,两瞳内沉若暗夜,淡声道:“六叔也莫忘了里面有亟需静养的病人。”
“家主恕罪。”左丘鹂躬下腰身,压低声量,“属下失仪。”
“免礼。六叔不惜失仪也要进谏,忠心可嘉。”
左丘鹏并未平身,道:“左丘无俦乃一族之主,乃天下奇才,莫忘肩头之时。”
“本家主沉湎女色,不思上进,荒yín无度,昏聩无道,劳六叔费心了。”
左丘鹏面不更色,“属下是来提醒家主,明日即是和谈之期。”
“不可。”左丘鹏断然否决,“无倚聪明绰绰有余,大智慧大足,极易为一些眼前利益所动,不足以托付和谈这等大事。”
“本家主……”
“家主既然记得自己是家主,便请负起家主之责。你不是大夫,留在此处扶姑娘的痊愈也无实质帮助,属下以xing命向你担保,这村中再没有人敢动扶姑娘一丝一毫,她会得到最jīng心的照料。”
左丘无俦一拳紧握,重重砸向墙壁。
左丘鹏安之若素,道:“家主莫忘了您的千古大志:统一天下,创立盛世。也莫忘了,那些不需要兵符便跟随您走到今日的兵士子弟。”
“好罢……六叔,我会去。”他闭上了眸,声线苦涩,一丝痛色由眉峰间晕染开来。
无俦啊,左丘鹏喟然。
六十五、前尘往事逝若梦
“瞳儿,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需要离开几日,好么?”
有感额上、唇上、耳上一阵浅微的轻痒过后,跫音响远,七成昏沌中的人,与寂静为伍。
时间似乎是停止的,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记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边的轻唤:“阿襄,你能醒醒么?”
是谁?这个声音是……她傾尽所有力气,开始与弥漫于周遭的浓雾奋战
“阿襄,是我阿粵,你能睁开眼晴么?”
阿粤?阿粵?!她意识已有几分回归,又拼力与挂了千钧重量的眼睑困斗。
“阿襄,不能醒么?阿哀?阿襄?”
等一下啊阿專,給我一点时间,我在努力呢……
扶粤声含哽咽:“阿襄,你……你怎会受恁重的伤?你怎会……”
……赢了。她启开紧阖了多日的眸。
“阿襄……”一滴珠泪由扶粤眼角坠落。
她伏在chuáng上,螓首侧置于枕,看不见久别人的容貌,苍灰色的唇瓣牵出一笑:“你没事……”真好。
“我没事,我两日前按你留下的标记来到了这边,守在你身边的那男子武功太高,我无法接近。”
“我……”
扶粤一指压在她唇前:“不要动用力气说话,听我说就好。我如今是易容成这村中的一个哑女,住在村西的孤房内,阿岩他在启夏城等我们。”
阿岩和阿粵……都平安无事讷。她眸漾欢慰。
“你受伤的经过我已打那些暗议纷纷的村民口中知道了七七八八,我可以去杀了那个伤你的毒妇么?”
她摇头。
“为什么?”扶粤银牙狠切,柳眉倒立,“难道是为了那个左丘无俦,你便要忍受这等污rǔ?”
“不……”她仍是摇头,“这里……高手……太多……”
“我也发现了,此处村民中有一半的人都有武功,这邱家庄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伤你的那个人他们叫什么‘三夫人’,是哪家的三夫人?邱家庄和左丘无俦是何关系?”
阿粵……她只能微笑。
“对呐,你不能说话,我也不能留得太久,有脚步声向这边过来了,我再寻时机看你!”扶粤推开后窗,瞬间匿了形迹。
扶襄关了双睑,重归沉寂。这样的时候,她既然什么也做不得,便什么也不能想,惟一可行的是放空所有,让自己及早拿回对这个破烂身子的支配权。
又过去了十几日,她感觉体力一点一点聚敛,渐渐有余力思考扶粤为何迟迟未见,是离开了村子还是……
“阿襄。”曹cao到。
她抬起头,睹见了一张近乎丑陋的陌生面孔。
“这村里的时机真是难寻,三更半夜也有四处晃悠的人影。”扶粵嘟嘴抱怨。
阿粤的易容术又上一层楼了。她软软勾了好友的手指,晃了晃以示赞许。
“小襄儿……”扶粤飞个媚眼,顺势搭脉,“在撒娇么?”
她qiáng忍笑意。很想忠言相告:以粤姑娘目前这张面容,方才的表qíng实在不敢恭维。
“你气色好了很多,脉象也平稳了下来。”
“我的康复能力一向很好。”她说出了受伤后的第一句完整长话。
“可有信心抵挡一个打击?”扶粤目光闪烁。
“尽言无妨。”她不认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承受的。
“这世上有谁知道你最恨烙刑?”
她淡哂:“嵇释。”
六十五、前尘往事逝若梦(下)
嘻,这里够隐蔽了,世子一定找不到!她钻进了郁郁花基,将小小的身量全给遮住。
不一时,急嚓嚓的足音追了过来:“襄儿,你在哪里?快出来,给你看这个木马!”
蹲在花下的扶襄呶起小嘴:才不要,世子认为的好玩的玩意,都好无聊。
“襄儿,我看见你喽,再不出来,你的兵书都会不见!”
疑兵之计,谁信你?她闭起双眸,趁着yīn凉,任困意阵阵扰人。
“哀儿……哦!”
扶襄睁眸,果见小小的世子也给挤了过来,“你……”
“噓——”世子捂住她唇,小声道:“娘和二娘过来了,似乎在吵着架,咱们避开她们。”
也对呢,王妃与側妃见了面总是要吵架,避开为妙。她拼命点头,示意唇前的掌可以挪开了,世子偏偏视而不见。
“姐姐……”
“贱婢……”
“姐姐……”
“狐媚子……”
花丛中的两人,紧紧挤成一团,生怕被已移到眼前的那两条凤尾裙的主人发现。
“姐姐,我不会有异心……”
“狐媚子,你当初还说不会勾引王爷!”
“是王爷他……”
“呸!少拿你的那些污秽事脏了我的耳朵,我只问你你有孕的事是真是假?”
“是真……”
“服了这个!”
“……姐姐?”
“你说过无论对本王妃的忠心永远不改不是么?本王妃給你一个鉴实忠心的机会。将你肚子里的这块贱ròu给打了,本王妃就信你没有异心,不会害我的奭儿!”
“不不不,姐姐,奴婢求你,饶了这孩子……”
“你们压位她!不必用药心了,试试这把烙铁!”
“不……不……啊——”
花丛中的两人,尚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顾之间,忽见一张脸倒在他们眼下。
那脸上的双眼在失去焦距之前,看到了隐身的他们。
“救我……”一只手抓攀了过来,碰到了扶襄的腕,冰凉刺骨。她眸线沿这只手攀移上去,是一片血ròu焦烂的背……
掩在她嘴前的掌使力按着,另一只手拖她后退一步,退开了那只攀来的手。
那个夜里,她恶梦连连。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襄儿,襄儿,没有了,二娘没有了,已经埋了,没事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镜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