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对我动刑?”
长庆公主雍容下座:“若扶姑娘执意不愿配合,也只好出此下策。”
“屈打成招么?”
“你所做的人证、物证,证据确凿,无可辨驳,哪來得屈打成招?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不要在这份供詞上签押?”
“扶襄自问并未开罪于长庆公主,何以执意如此?”
长庆公主掩在宽袖内的指尖一僵:“你以为本宫为得是私人恩怨?”
“你不计后果,一意孤行,不为私怨,难道还为国仇?”
“后果?”对方讥哂,“你指是什么?无俦么?你以为,无俦会为了你,置自己的千秋功业与家族于不顾?你做出了那等事,还指望他的纵容包庇?”
“若我当真做了,自然任凭杀剐。”是谁一定要置她于死地?若是眼前人,起因又在哪里?“长庆公主并非短虑浮浅之流……”
长庆公主扬眉冷哂:“果然顽劣。”
“你……”她身子忽地瘫软下去,两旁的女婢伸过手来,将她两臂牢牢挟住。
……是那杯茶么?她狠咬内腮,yù让神智清醒。
长庆公主的话好似从天际拂来:“三个时辰来,你的武功全然无效。再问你一句,招?还是不招?”
六十三、一世烙痕从今记(下)
“硯兰不让奴婢跟着,奴婢给主子去拿披风……回来的时候进不去院门觉着奇怪就上了房顶……然后……然后看见……”
“将话整理清楚。”面色仓惶,语不成句,颤抖不止……左丘无俦自诩对手下训练有素,还从不曾见过这丫头如此失常的模样。
“是襄姑娘……襄姑娘……”
“莫急莫急,慢慢讲来。”左丘鹏将一杯茶递到垂绿嘴边,“是襄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么?”
垂绿以一口茶水抚平了因受惊过度蹿乱的气息,急急道:“三夫人今儿将襄姑娘叫了去,说是商议村中走水之事。
“我当何事。”左丘鹏宽心一哂,“此事我也是知道的,有什么不妥么?”
“三夫人……三夫人要对扶姑娘严刑bī供!”
左丘无俦一愣。
左丘鹏大笑:“你这丫头睡糊涂了不成?三夫人怎么可能做那等事?”
“但奴婢看见了,也听见了,三夫人……”
“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的事,六爷怎会相信?你再去走一遭罢,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再来禀报。”
“可是,可是……”
垂绿还yù再辩,六爷挥手遣送,“肃静,肃静,六爷今日的这盘棋一定要赢,下去罢。”
“家主……”
左丘无俦拍了拍她头顶:“不必担心,三夫人执掌族中内务,自有分寸,去罢。”
待小丫头心不甘qíng不愿地退下,他生起一丝疑虑,“这丫头之前做事一向妥贴,不会无端说些疯话……”
“你三婶做事便不妥贴了么?打理恁大一个家的内务多年,哪一处不井井有条?再者说了,扶姑娘是你喜欢的人,她有什么理由……”理由?左丘鹏心弦突地绷紧,“无俦,前几日回来时你二叔、三叔皆向你问过与阙国公主联姻之事,可对?”
“问是问过。”
“你是如何答复的。”
“拒绝。”
“为何?”
“我已有了曈儿。”
“你是说只娶扶姑娘一人?”
“既然不能没有她,自然要有所选择。”
左丘鹏胸中不安酝酿,愈来愈盛,臀下如坐针毡。
“说起来,这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呢,阙国公主提出联姻不过十几日,你们便得知了。不用说,是无俦。”
“不妙!"左丘鹏掷了棋子,旋身疾掠出去,“无俦快走!”
“垂绿方才来过又走了?”
“看方向是朝六爷那边报信去了。”
长庆公主稍加沉吟,淡道:“随她罢,六爷从不cha手族中内务。”
“三夫人,裏姑娘——”门外有人哭喊。
长庆公主摆袖:“让她进来。”
“襄姑娘——”垂绿哭着跌撞滚来,抓住她的袖,“奴姅又蠢又笨,奴姅帮不了您……”
这个善良的丫头啊!扶襄也想出语安慰,无奈力不从心。
“你可见到了六爷?”长庆公主问。
“奴婢见到了。”
“他怎么说?”
“六爷不信……三夫人,襄姑娘绝对不会做不利家主的事,请您……”
“她不会做?”长庆公主摇首,“她做得还少么?她本身便是一个细作,有自是有二,你这丫头身为左丘族的人,怎不晓得自己的主子是谁了?”
垂绿饮泣叩首:“家主说三夫人行事自有分寸,奴婢恭请三夫人三思后行,莫乱了分寸!”
“家主?”长庆公主丕惊,“家主回来了?”
“家主……”
“这表明,纵使无俦听说了此间一切,也没有打算cha手。”
“家主只是相信三夫人,请三夫人……”
一直到多年后,扶襄都记得,在自己极年轻时,曾有一句话,杀死过她。
那句话过后,长庆公主又对她说了什么,她再也听不进耳去。
总之,她大意了。
隐约,有垂绿的哭喊嘶叫扰来……这个善良的丫头啊。她忖。
在她被那焦烂皮ròu的剧痛侵袭了意识时,扶门扶襄,那一刻心毁神灭。
六十四、家国天下千秋重(上)
不,不,襄姑娘,襄姑娘啊……泪混合着尘,通身俱成污垢,垂绿如一团泥人滚爬嘶喊,沿路所过,留下万状凄唳:“家主,家主,家主救命——”
“垂绿丫头怎么了?”村民自各方涌来,一路尾随追问。
左丘无俦箭步上前,将一团崩溃的丫头栏住:“到底发生了何事?”
“家主……”肿账泪眼中,总算尚能看清眼前人的面目,一下抱住家主脚踝,“您救扶姑娘啊,扶姑娘的背已然烂掉了……”
“在说什么?”左丘无俦声若无音,“你说了什么?告诉本家主,说了什么?”
“火红的烙铁,火红的烙铁,把襄姑娘的背给烤烂了,烂了啊……”
“不——”
冲入长庆公主寝院的左丘无俦,如一只失控的shòu,紫眸燃烧成血红之色,无俦剑光起落,举着烙铁又yù烙下的两名仆妇已各成两段,随后,两个挟住胳臂的丫鬟亦一分为二。四人甚至连一声死前的悲鸣也未能发出,而替她们行之的是长庆公主,尖叫声直达云宵。
“无俦慢着!”左丘鹏声才落,长庆公主身侧的两名奴婢也悉归yīn曹,血如长瀑,溅到了她们的主子面上、身上。
“啊——”一身血腥的长庆公主魂飞天外,抱首昏厥。
左丘无俦还剑入鞘,将趴俯着几无声息的人儿轻揽,撕下一截外袍罩住那一片令他心肺灼焚的焦烂血ròu,平掂双臂,缓慢移步。
“无俦……”左丘鹏惊睹那幕惨状,心中悔愧无以复加。
“让开。”左丘无俦齿内挤出两字,眼底是一片怒焰燃后的静烬。
左丘鹏也实在自感无颜以对,遂让开身形。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愕在当场的左丘族人,屏声敛气地目送宛若修罗的家主远去,方围了过来,问:“六爷,这这这……这是……”
“老六,出了什么事?”二爷左丘鹤问。
三爷左丘雁搀扶起瘫软如泥的妻子,面上yīn骄成霾:“老六你给我把原委讲个清楚。”
“二位兄长……”六爷苦笑,“当下之计,是先将此处料理gān净及安抚村中诸人罢?”
三日,三十六个时辰,榻上俯卧之人无言无语几无声息,榻前伫坐之人不眠不食几为石雕。
左丘无俦可曾悔过什么么?
今日之前,他所答必是戴然的“否”字,今日之后呢?
脑中,无数次反复想着,他若推开那棋盘,早去一步,早去一步……
曈儿,你很我对不对?
她一定是很他的。否则,这样的一个男儿也忍不下去的伤痛,她却自始至终,哪怕最初清理整片伤口之际,连声呻吟亦未发出。若非握着她手的大掌尚能感觉到她的一线脉动,他会以为……
“家主,药来了。”两只眼睛红肿得如桃般大小的垂绿,托着药碗悄声道。
“是高原先生配得药么?”
“是,高原生亲自给配的。”
“给我。”他接过药碗,以匙翻搅,再以唇亲试药温药xing。
垂绿跪坐在chuáng前,撑住扶襄一臂,使主子螓首靠在自己肩头:“家主,可以了。”
左丘无俦一手端碗,一手持匙,舀起半匙苦药,缓缓倒入那两片灰色唇瓣内。
曈儿,你到底是醒着还是昏着的呢?若是醒着,你的气息何以如此微弱?若是昏着,这药汤你何以呑咽得这般轻易?瞳儿……
“剩下的jiāo给我,你们下去罢。”
“家主,这换药涂药的事还是jiāo给奴婢,您也该用些餐点合眼歇息一下了。”
“退下。”
“遵命。”
垂绿怏怏不乐地迈出院门,向等了多时的人福了福。
“怎么样了?”左丘鹏问。
“仍然没醒。”
“家主呢?”
“也是老样子。”
不妙呐不妙,棘手啊棘手。左丘鹏眉头打结,胸口更是万分纠结,在原地打转了许久,不得不痛下决断:“请禀报家主,族中长者请他到议事厅议事。”
六十四、家国天下千秋重(下)
那一片伤创赫现眼底时,哪怕三日内已看过了十余回遭,左丘无俦的心脏仍如第一眼见时痉孪拧结。
52书库推荐浏览: 镜中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