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确确实实愁肠百结的惨淡模样,令扶门三姝一时想不出适宜的安慰辞藻,惟能各自无语,无声喝茶用点心。
他却忽然嘻声道:“说到这里,小襄子,我们将话题提前罢。”
“什么?”
“做朕的王后如何?”
扶宁颊间的嫣色倏然飞逝。
扶襄看在眼中,冷觎那个无心无肺的男子:“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么?”
冉轻尘收尽笑色,道:“做朕的王后,扶襄。”
扶襄七二、世上男子皆薄幸(下)
寒蝉凄切,骤雨初歇。
在一屋的空落寂寥内,左丘无俦坐了已有两个时辰。
那把名日“孟离”的琴,因为垂绿的忠心得以逃脱火劫,如今沐着夕阳的橘色光线,安静躺在西窗前的长几上,等待着主人的纤指临幸,抚一曲高山流水酬知音,吟一歌一唱三叹叠阳关。
可是,抚琴的那双手,那双手的主人,走了。
为什么他拼尽力气,仍是让两人走到这一步?他和她,他们的相遇相爱,究竟是触怒了哪一方主管姻缘的神仙,要在他们间如这般拨弄戏耍?他最想拥入怀中的小女子,为什么每一回的靠近,都仿佛为了将她推离得更远?
他和衣躺在那张榻上。这是小女子病卧过几十个日夜的地方,她的味道尚有留存。
好累。
明明如此累了,仍不想放开,不想放开啊……
一串轻浅的步声停在纱幕外,“家主,您……”
“垂绿。”他坐起身,“进来说话罢。”
“遵命。”小步迈入的垂绿偷眼瞄着家主疲惫的俊脸,“晚膳好了,家主在何处用膳?”
“你一向对她很好。”
“……哎?”垂绿呆了呆,继而悟到家主的“她”所指何人,小脸黯淡了下来,“襄姑娘对奴婢很好。”
“是呐,她看似冷淡,却是外冷内热,凡是对她好的人,她都不忘回馈。”那小女子的脸,不言不语时宛若珠镶玉砌,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旦染就颦笑嗔闹,就如那扶襄花般瑰丽,芬芳沁骨,要人在不知不觉中,便由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步步沉沦,溺足深陷,及至幡然警知,已是积重难返。
“襄姑娘对人的好,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笼赂,也不是刻意彰显的恩惠,她对人的好,是很舒服是坦然的那种好。奴婢并不是说前两种不好,但襄姑娘,确实是除了家主外第一个让奴婢愿意尽心尽力服侍的主子。”
左丘无俦会心一笑:“依本家主看,比起我,你更乐意伺候她罢?”
“……家主恕罪。”垂绿脑瓜怏怏低到胸前。
“没什么,有你在,至少会让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尚有一个真心待她的,本家主应该谢你的。”
“家主待袁姑娘,才是真心。”
“不见得罢。”他眸内苦意沉沉,“说不定,这时的我,在她眼里里心中已做了一个薄幸人。”
“不可能!”垂绿激昂高声,“就算这世上的男子都是薄qíng寡幸的人,家主也不是,家主对襄姑娘的心意,奴婢是看得是最清楚的那个!”
左丘无俦一径苦笑。
“是真的!自打襄姑娘进门,您没有宠幸过别的女人。您将婚约的事一拖再拖,最后gān脆取缔了,也是为了襄姑娘。尽管族里那么多的反对声làng,您还是执意要将家主夫人的位子留给襄姑娘。这些,襄姑娘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还是走了。”
“她走,也是为了家主。”
“是么?”
“如果襄姑娘留在这里,且不管族里的长老对家主夫人的位子如何刁难,单是三夫人那头……三夫人对襄姑娘下那样的狠手,若是旁人,您一定会把伤了襄姑娘的人挫骨扬灰。正是因为不能,您对襄姑艰充满了愧疚,每日小心翼翼地讨好,襄姑娘那样聪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到?她不愿您为难。而且……而且……如果三夫人不是您的三婶,襄姑娘也不可能容那个人活到现在,面对仇人还要若无其事,也太为难襄姑娘。”
这些,他何尝没有想到过?明明如此渴求着彼此,明明如此明确对方的不可代替,却一次次重复着伤与被伤,弃与被弃。这一回,上苍将他们推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不管是她或他,对这盘无解的棋局俱是有心无力。
“天黑了,奴婢去掌灯。”
天黑了。窗外墨色浸yín,遥无边际。他探出臂,捞回一手虚无。
“将晚膳端进来罢。”
“六爷邀您共膳……”
“告诉他,不过是一夜,让我做一回自己。”
还是要向前走的呢,瞳儿。无论如何,我只能往前走。
扶襄七三、红颜末断意彷徨(上)
“阿襄。”
这声唤,总是来了。扶襄回过身,迎向造访者,“阿宁。”
扶宁细观这位好友兼同门的眉眼神色,以袖掩口,眸内流淌出浅浅笑意,道:“看来阿襄已经料准我会出现了。”
“喝茶罢。”扶襄坐到铺了毛毡会客区,倒了杯沏就未久的碧螺chūn。
扶宁眼仁儿将帐内溜过一遭:“这就是军师用的军帐?”
一张书案,一张木椅,一张茶桌……
“好简单。”
“足够了,我并不留宿军营。”
“陪我去散个步如何,军师大人?”
扶襄正有此意。
两从并肩,远见冉轻尘正与诸将品鉴新进营中的军马。
“你与他一起来的么?”两人在四下无余的开阔坡头,定下脚步,扶襄问。
“嗯,他视察军营,我探望你。”扶宁身躯直立,视线停在遥遥不知所终处,幽幽问,“你……决定了么?”
“已经当然拒绝了。”
扶宁微惊,“拒绝?”
“做冉轻尘的夫人是一回事,做原国的王后是另一回事。当初答应与他结姻,也不过是想寻一个合作者,让我们四人有安身王命之处。但若做了一国的王后.所需要面对和担负的,将是现在的你我无法想象,阿宁,我们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或许是这样没错。”晚风拂过鬓角,撩起鬓边垂发,扶宁以手按住,也按住了那一份稍显躁动的心qíng,“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惟有两条路可走,躲避扶门与主动出击。”
扶门。时至今日,她们对自己成为扶门追杀名单上的一员仍然存有恍惚。那个养了自己、培育了自己的地方,纵使门规严厉,竟没有一丝的通融么?
“有消息说,师父被贞秀太后派了出来亲自捕杀扶门四使,如果属实,你认为我们有几成胜算?”
这个阿宁到底在想些什么?“你爱冉轻尘么?”
扶宁梳理散发的纤指滞在发上,一点点滑落下来。
“你对他动qíng了不是么?难道你们不是两qíng相悦?”
“阿襄啊……”扶宁吃吃娇笑,“你与嵇释也罢,与左天无俦也好,走到今日这步,难道还没有清醒么?”
“冉轻尘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确实如此。他当着我的面向你邀婚,是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份喜欢不是障碍。而且,他将后位奉给阿襄,也不仅是为了让阿襄助他qiáng军立国,他也喜欢阿襄.你不会毫无知觉的罢?”
扶襄无话反驳。冉轻尘那人的确是个混账恶劣的主儿,不入其眼者,那厮绝不会被牵扯去半分的关注。他对她一径的蛮赖纠缠,自然不是为了讨厌。
扶宁涩然发噱:“你现在是原国的军师,以你的手腕,使那些人对你心服口服不难,但无论你做得有多好,诸将对你也不过是尊敬爱戴,永远没办法撷取他们的忠诚与追随。而若你变身南原王后,局面将大不一样。你成了他们的主子,勿庸置疑效忠的对象,高贵的身份加上独世无二的才华,定然能使兵士膜顶崇拜,原国几十万兵马必为我所用。
“……”扶襄同qíng地眺一眼练马场内驰聘的原王陛下,“你还没有爱上他。”
“没有来得及。”乱世的岁月颠簸太过,无法慢条斯理的酝酿qíng爱,一丝qíng芽才要萌发,突有一阵疾风至,弱不胜袭。若再脆弱一些,使要连根拔起了呐。
“但仍然伤心了?”
“嗯,很受伤,被人无所顾忌,不管是自尊还是qíng绪,都颇为受伤。”
如此坦率慡冽的阿宁,她若是男儿,必定不容错过,冉轻尘可知他失去了怎样的珍宝?
“阿襄若是担心后宫那些无谓的争斗,不妨jiāo予我。后宫内所有繁杂均由我为你清理gān净,我充其量就是有那些与后宫女人周旋的天赋,你只管金戈铁马,我保你后方无忧。”
扶襄低下螓首,久久不作声语。
临近傍晚,原野的风势扯紧,卷起两人的衣角袍衫,chuī乱两湖心澜。
“……阿襄?”
“不行,阿宁,我不能容许你做那样的事。”她指着那个与诸将笑作一片的男人,“那个不理朝政闲散落民间的混蛋王上不值得你这么做。”
扶襄七三、红颜末断意彷徨(下)
越国之战,局势趋向微妙。
嵇释挑旗自立,除却原先储存的兵马及南疆几州部落的响应,将驻扎在千巉岭下的数万大军也纳入自己麾下。
千巉岭诸众倒戈,完全不在越王料想之中。
当初,架空静王府,闲置嵇释,又以老静王夫妇为码,将嵇释派住前沿军中,王室自是做过万全安排。除却庞氏兄弟为静王府的家臣,其他将领皆为从未跟随嵇释征战的别系子弟,而其中又有两名副将为王族心腹,手中各握有王上密旨与御用短匕。上谕嵇释但凡显露些微的不臣之心,军中诸将俱可行使拘捕大权,若有抗拒,短匕赐之。
但,这数万人马仍被嵇释收为己有。
嵇释在返回莫河城后的第二日,两名副将莫名消失,没过几天,尸首被进山行猎的当地猎户发现。当嵇释再度现身军营之际,各阶军吏内有八成率众欢呼,使得收编水到渠成。
闻讯,越王的雷霆怒火席卷朝堂,群臣绞尽脑汁,献计献策,其中右相秉承所言得获王上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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