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南苏家主的深色瞳仁内突然跃起两点亮芒,牢牢定在了某处。
那一处,立着一道向街央观望的背影,发长及腰,腰细如柳,窄袖长裙,婀娜而窈窕。
南苏开的记忆力向来惊人,他自忖自己不会看错这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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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边风景独好么?”
闻声,扶襄缓缓回首。
好一个面色剔莹如珠,气韵幽冷若梅……南苏开笑逐颜开,又问一句:“姑娘在此看了许久,可是这边的风景独好?”
“阁下何不自己看?”言间,她让出脚下位置。
“姑娘请留步。”南苏开绕至她面前,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彬彬彬有礼。“若在下没有猜错,今日这场华宴,姑娘不该仅是旁观者罢?何以在此留连不去?”
“阁下是在说自己么?”扶襄自然早已在扶宁画出的各国要人图中识得眼前人姓甚名谁。
“哦?”南苏开眉开眼笑。“这话怎么说?”
“阁下这一身的华服锦带,早已与周遭格格不入,难道阁下没有发现您所到之处人群皆会避到五步开外么?”
“呃……”南苏家主面上微窒。对方这句话,俨然是在暗讽他这份自得其乐是何等无知无觉了。
“小女子告退。”扶襄径自离场。
“姑娘!”南苏开此刻端的是兴奋极了,亦步亦趋地随上。“纵然姑娘穿得比在下低调,也很难不让人注目,至少本公子一眼就看到了姑娘的与众不同。”
“阁下不妨先去看看眼睛。”
“本公子的眼睛好得很,看什么……”敢qíng这位又在嘲讽自己眼力不济?“姑娘好口才,不过本公子需要告诉姑娘,若想在这云国站稳脚跟,仅靠一张利嘴远远不够呢。”
“阁下何以认为小女子一定需要在这风昌城站稳脚跟?”
“因为,质女生涯并不好过。”
扶襄眉尖微颦。
南苏家主笑意晏晏,“越国公主,南苏开有礼了。”
“越国公主……”原来又是一位错将冯京当马凉的主儿。“南苏家主的确好眼力,看得出小女子来自越国。奴婢有礼。”
“奴婢?”
“奴婢随同我家公主到此为质,今后还望南苏家主多多关照。”
“你是……”
“奴婢是越国公主的贴身侍女扶襄。”
“这……”怎么可能?南苏开愕然。
“奴婢刚刚是奉了主子之命前来找寻泊车的地方,此刻主子之命尚未达成,恕奴婢告退。”
“你等等等等……”错乱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你方才说你叫……”
“奴婢扶襄。”
“……好名字。”
“谢南苏家主褒奖。”
“你说你正在为你家公主寻找泊车之处?”
“回南苏家主,正是。”
“本家主的车位宽绰,就请你们家公主将车停过去罢。”
“……奴婢先行谢过。”这竟是错打正着了。适才的观望,一为借机观摩这风昌城的势力分布,二来委实思忖过适宜的落车处:是与所有质子质女逐波随流,还是不经意出现于逯家兄弟的视野内行一个众所瞩目?如今这位南苏家主愿意慷慨出借,倒省了无所适从。只是……如此一来,她们的公主殿下更要名声在外了。
“南诚,你头前为扶姑娘带路,小心伺候。”回首吩咐过侍卫,南苏开俊脸上已恢复了笑容灿烂。凭他南苏家主的直觉再算上二十年看戏的“戏龄”判断,这中间的事,越发得好玩了呐。
“老天爷,看见了没有?越国公主到了。”
“那辆车前挂饰上绣着‘越’的车?看是看到了,但……那车怎么停在了南苏家主的车位上?”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越国公主到底是和哪位家主相好?”
“咱们云国笼共四位家主,难不成公主殿下要雨露均沾?哈哈……”
众说纷纭的喧闹中,左丘府的车驾来临,左右人群刹时间敛声收语,在一派敬畏肃穆下,屏气等待左丘家主的现身。
十二、堂上堂下堂前闻(上)
骊园,燕然堂。
骊园有三堂,燕然堂,霁光堂,细雨堂,分别为三家家主宴客之所。燕然堂前有三十九道白玉阶,阶梯分明,形若通天,堂口无狮无虎,四季花糙轮迭开放,少有荒芜。此时正在怒放的,是各色各形的杜鹃,有贴地如垫,亦有高逾五丈。花开深处,有高堂朱柱,华椅排布,层次分明。
八尺身量,宽肩窄眼,内着玄色劲装,外罩宽袖黑袍,脚下蹬一双薄底丝质长靴,腰间系巴掌宽的金丝腰带,满头浓墨般的黑发以一条金丝随意拢系再散披下去,衬得个肤白如寒玉,眸沉如暗夜,深不可见……
左丘家主登场。
直待他坐定,以优雅之姿喝下了半盏茶,满堂仍是鸦雀无声。
沉沉的墨色中透着薄薄紫意的瞳光闲闲扫去,他问:“既然是宴请,便要热闹繁华,难道无俦的到来,反而坏了各位的兴致?”
“非也非也,坏了兴致倒不至于,骇住了兴致倒有几分。”斜偎在宽大的软倚上,姿态最是松垮自在的南苏开接话。“您左丘家主的气场太过qiáng大,震得咱们口不能言,笑不能声呐。”
“本王请教,既然本王如此令人恐惧,南苏家主为何一定要接受本王邀请?”
“不接不成呐,试问越国谁敢不接左丘家主的帖子?”
“这么说,南苏家主是被迫到此了?”
“也不能一概而论,左丘家主英雄盖世,权高位重,这攀jiāo的机会小可自然不能错过。”
二人这番一正一谐的问答,直直打中了在场许多人的心结:来了则畏,不来则不甘,真个是万分的纠结呢。
“无俦今日作此宴请,一为弥补开chūn节缺席之过,二为与各位同乐一场,各位能够敞开兴致最好,倘若不能,无俦可以离开。”
“无俦这是哪里话?”大庭广众,敢直呼“无俦”者,风昌城内非边夫人莫属。今日的边夫人,云髻高挽,眉目如画,艳色bī人。“你是今儿的东家,你若走了,这场宴也就散了,岂不辜负了今日的天公作美?”
“边夫人这话说得对极了,左丘家主如若走了,诸位今儿个是为谁而来?那才是真正的扫兴。”红色长衣的逯炎誓莞尔开口。“诸位今儿个也莫拘谨了,我风昌国乃豪放之国,当大口吃ròu、大盅饮酒才是。各位,请。”
“逯左家主言之有理,请。”
“今儿个不醉不归!”
“对,定然不醉不归,请——”
这当下,燕然堂内弦歌起,云舞动,觥筹jiāo错,欢宴真正开始。
“南苏家主,看你今日印堂发亮,满面红光,可是有什么喜事?”那厢有人问。
南苏开但笑不语。
旁边人凑话道:“南苏家主当然有喜事,今日进门时有佳人相伴,美婢陪同,那一份艳福,端的羡煞旁人呐。”
“人不风流枉少年,以南苏家主的潘安之貌,子健之才,若没有红颜知己相伴才是令人奇怪的罢。”紫色袍衫的逯炎谈勾唇揶揄。“但不知能入南苏家主贵眼的,又是一位怎样的绝代佳人?”
“这个么……”南苏开面现难色。
“怎么?”逯炎誓眼尾含笑瞟来。“南苏家主如此神色,难道是怕咱们抢人不成?”
南苏开摇首,“哪里哪里,实则我与那位佳人也只是初次相识,只不过初见之下,已是惊若天人。”
“哦?”闻者兴趣更甚。“南苏家主何不引荐佳人与我们认识认识?”
“今日与在下一同进园的,乃越国的稷辰公主。”南苏开一张俊脸之上,尽是“喜悦”二字。
哗笑的人声戛止。
十二、堂上堂下堂前闻(下)
南苏家主的话,如一片薄薄刀光,切断了哗语高声,令得寂静重新降临燕然堂。
然而,始作俑者却茫然四顾,恁是无辜地,“发生何事么?各位怎不说话了?”
左丘无俦一笑,指间的夜光杯悠悠然一个上下翻转,杯内的琼浆涓滴未动。
外务院院士安大人蹙眉道:“说起这位越国公主,下官想起了一桩事,开chūn节的时候各国的质子质女无不依照我云国规例前来拜见家主,惟独不见越国质女现身,是何因由?”
“还能有何因由?也不过是依恃着几分姿色,想抄一条近路罢了。”话者貌色妍丽,姿态仪容皆属上乘,玫瑰胭脂饰就的艳唇畔,一抹凉笑讽意十足,“风昌城十美”之一芸郡主。“请教安大人,若有人公然违反我云国规例,当如何处罚?”
安大人腰杆笔直,其声朗朗,“禀芸郡主,凡质子质女,皆系我云国从属之民,所行所言须依从我云国律法,胆敢公然违反者,依照所违轻重,处以劓刑、鞭刑、笞刑等诸刑,最轻罚千金,最重至剐刑。”
芸郡主挑着jīng勾细描过的细眉,继续问道:“那么,到达云国数月,从未参拜三家家主,这算得上轻还是重?”
“依照我云国外务院规例,冒犯王颜、忤逆各大家主者,死。”
“天!”芸郡主花容失色,艳唇惊张。“竟是如此大的罪过。”
“这……纵然有罪,也罪不至死罢。”梁国公主姚贞其声呐呐。“稷辰公主初来云国……”
“姚贞公主是在同病相怜么?”发声者,雅公主,亦是名噪风昌的美人胚子,杏眼桃腮气色新,顾盼间更是娇怜可人。“姚贞公主好度量呢,若是天下旧爱对新欢皆如此宽容,想这大千世界必定清平不少罢。”
这话,成功将姚贞的话端堵截了回去。有诗云“花容未老恩先断”,在场人谁不知近来逯家双生子家主对越国公主的热烈追求呢?今儿个恩主与新欢同在,心慈肠软者不免向这位被排坐到远离逯氏家主位座的偏席之侧的昔日宠儿投以同qíng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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