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头来,她救不了她。
她将脸埋在了妹妹的颈上,这时候,纵算是天崩地裂,也与她无关了。
所以,围拢上来的人群,淋漓bī近的杀气,于她皆已是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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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
金属jiāo鸣,一柄长剑挥开了抵至她头顶的杀机,三个男人如电光石般到来。
“香?月?”寒孤影盯着两个紧紧抱着的血人儿,不敢置信。
她竟然听到了,螓首缓缓抬起,启齿一笑,衬上半脸的血渍,奇诡的妖艳。
“你们来晚了。”她说。“月儿死了。”
寒若冰面色成灰,身躯一晃。她发现了,声音越发得柔软动人,“冰,月儿死了,你高兴么?”
后者伸出手来,“让我看看她。”
“不。”她摇头。“我怎么能让一个男人碰我妹妹的身体呢。”
“香,求你,让我看看她,可好?”
“不好。”
“求你!”
“不。”
“求你!”寒若冰蓦地上前,伸出手来。
“别抢呢,我全身有伤,碰一下也会死。”
寒孤影抓住了寒若冰的腕。
“别耽搁了!”与他们同来的朗岳骇然大叫。“你们不看一看的么?她……”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方向。
冷香身下的青石上,正有汩汩血流向四下蔓延。
第二十一章(下)
慕晔永远忘不了他赶到琅珏山时所看到的。
他所珍爱的妻子,满身血污,几若破碎,就如一具……死尸般地躺在青石上。
那当下,他尚不知这个景象在今后的岁月里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梦里重演,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汲髓敲骨,剜心剖肝。
那当下,他仅能颤抖着将她抱起,然后听身边有人道:“快找个jīng通妇科的大夫,她的伤势致不了命,但如果胎死腹中就回天乏术了。”
他拼命点头,拼命要向山下奔去。
“王爷,这山上的逆贼该如何处理?”有人问。
“滚!”他唇内挤出一个字。
那当下,他只想要救妻子的xing命,并不知道在他身后,镇南大将军下命大开杀戒,其后跪在亡妻的尸身旁无泪无语;也不知道寒若冰不以武功不动内力纯以男人的力气给了洛北翰狠狠一击,然后悲哮如濒死的shòu……
他只想保住妻子,惟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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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并没有沉睡太久,七日后醒来。
她甫醒,即乐坏了那些个夜以继日在随侍在旁边的大夫,他们总算不必再为举家老小的xing命忐忑。而守在榻边的男人,心qíng以狂喜已不足以形容。
她摸向小腹,并不意外它的平坦,伴了自己将近八个月的小东西,不能忍耐她这个不知顾念疼惜他的娘亲,走了。
“香儿。”chuáng前男人低唤,将妻子的手背贴在自己颊上,有千万句话哽在喉头,却不知要先吐哪个字。
她瞬了瞬眸,望向他,“我突然明白南偰临死前说的话了。”
“……什么?”
“他说我和月会知道男人们想要的女人……绝不是我们这个样子,他说他送了我们一个局。本来,我不愿去思忖他的话,不愿一个控制我十年的人在死去还要让我心神不宁,但睡了这几天,醒来的刹那突然明白,他到底为我们布了一个什么样的局。”
南宫偰让她们的丈夫亲眼看到了她们由柔弱娇女化身冷血杀手,试想那般qiáng悍的妻子怎会需要保护与拯救?也许,他只是埋下了一颗种子,能否发芽成活端看会不会有济养它的土壤与空气。偏偏,她和月都被这个死局套中了。那个控制了她们十年的人,在死后仍是极成功地gān预了她们的人生。月儿失去了爱qíng与xing命,她生去儿子与……
“香儿……香儿不骂我么?”身旁男人艰难道。
迟迟地,她摇了摇头,“是我犯下的错,我骂你做什么?”
“……你这不是气话是什么?明明生气,为何不将气撒给我?”
“我没有生气。”或者说,她已没有了生气的力气。
慕晔盯着妻子疲弱的秀脸,看她一双本该璀璨如星的美眸如今如两泓沉水般的,当真是毫无生气。终究,她还是怪了自己的罢?
“我从来没有打算不去救月儿,那日,突然接到了太子哥哥被红叶教围困磨盘山……”
她美目闭上,“让我再睡一下,好么?”
“香儿,我那时已经派了人去知会洛将军……”
“唉。”她长睫不得不掀开。“慕晔,你在bī我……”
“呱哇——”一声委屈万分的婴啼,不失时机地加入,提醒着这世上的大人们莫忽略了小小生命的存在。
她霍地坐起,全身的疼痛不去理会,急扯住男人的衣襟,迭声问:“那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啊?”
慕晔如释重负地笑开,“是我们的儿子。”
第二十二章(上)
她以为梦中经历的那份撕裂身体的疼痛是来自于内心,原来却是真真正正地曾经存在过,她的儿子在疼痛中来到世界。
她的儿子啊,竟是如此的善良。
她这个不称职的娘亲,拖他赴那生死之境,他却没有舍弃了他,经历那样的危险,还是肯依附着她,也不知这小小的手、小小的腿是用了多少气力来抓紧攀附?
这小小的生命还是如此的顽qiáng。
虽然提前来到,身体也没有格外的羸弱瘦小,就连huáng疸也比别人来得时短,健康得与这世上任何一个足月孩儿没甚两样。这个小小的带给她全新希望的人儿,她要如何疼爱他才好?
她的儿子……
“王妃,奶娘来了。”
她应了声,目光仍在偎靠自己胸前的小脸上贪恋。
“王妃,小世子该用膳了呢。”将军府派来的丫头怯怯提醒。
她俯首亲亲那柔嫩的颊。
丫头看得急,又不敢大声惊扰,“王妃……”
“怎么了?”男人颀长的身影踱了进来。
“小世子该用膳了,王妃……”
男人看着妻子,胸有千斛温柔,兀自一笑,笑呆了丫头的眼。“香儿,把宝宝给奶娘,该喂他了。”
“别吵。”她的小人儿睡得正好,谁敢吵醒了,活罪难饶。
“香儿……”
她蓦地仰脸,美眸怒瞪,“安静些。”
登时,他笑得越发开怀,“难道你这个当娘的想饿着儿子不成?”
“饿?”她一怔。“宝宝饿了?”
“该喂了。”他伸手,从妻子怀里将儿子小小软软的身体接了过来,托在掌心,忍不住也在他香嫩小腮上印上一吻。
男人们绝少在外人前如此外露qíng感,逍遥王做得天经地义般的泰然,在场的另两位女人莫名就看红了脸。
“……这位奶娘是哪里人?”冷香眼巴巴注视着自己的小人儿被另一个女人抱在怀里。
“是本地知州推荐的,身家清白,人也gān净。”慕晔答。
“宝宝喜欢么?”
“这小子每一回吃完睡得踏实又满足,应是喜欢的。”
“那你还不出去?”
“出去?”
“你在这边,奶娘怎么喂?”
“……”慕晔尴尬一顿,随即讪讪着退出内室。
她目光定定地看奶娘解衣释怀,“奶娘,我为何不能喂宝宝?”
奶娘笑道:“您是贵人玉体,自然……”
“我也想喂他。”她按了按苏胸,奇怪此处为何不见滋养小人儿的甘泉。“同是女人,我为何没有?”
“听王爷说小世子是早产,您身子还没有调养过来,一时没有rǔ水也是正常。”
“如何调养?”
“大夫们都有特定的方子,也有下奶的补品,不过呐,您若当真想问小世子,就一定要把身子调养利落呢,若是当娘的带了病喂给孩儿,孩儿会遭罪的。”
“……这样么?”她歪颐,望着自己小人儿的殷红小嘴正那样努力地吞咽,向往更甚,对身边丫头道。“吩咐厨间多烹制些给本王妃调补的药膳,再把今日被我倒掉的药重煎上一碗拿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自己的儿子吃上一口亲娘奶。
第二十二章(下)
小世子满月到时,冷香的身子调养得当,终于得偿所愿,
慕晔携妻抱子返回京都。
邺州城里的逍遥王府依旧巍峨华丽,偌大的宅院里处处花团锦簇,小世子的出现无疑为这座高深的宅院添了不尽的新奇与希望,来往下人们的脚步变得分外麻利轻快,连枝头的鹊儿也鸣唱得格外宛啭动听。
“香儿,皇祖母要在本月十五为宝宝摆满月宴,届时父皇会亲赐正名给他。”慕晔兴冲冲走进寝楼,道。
“唔。”她淡淡应着,以一根手指与儿子比起力气。
慕晔唇边的笑容僵住,“怎么了,你不喜欢?”
“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她稍一撤手,成功脱离,她的小人儿很是输不起,鲜红的唇儿弯了几弯,就要以一场毁天灭地的大哭抒诉委屈。待她将手指塞回,小人儿又给狠狠握住,光秃秃的小嘴咧得好不得意。
“香儿。”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些天他以为因为儿子的存在,爱妻终能原谅和体谅他这一回,两人迟早会再回到往日的温存时光,但似乎是一厢qíng愿了。他的妻子疼爱儿子不假,却将他远远排拒到了藩蓠之外,不亲近,不怨怼。“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她在儿子的小嘴间偷得香吻一枚,掀睫瞥向男人,“什么也不必做了。”
“为什么?”
“月儿已经死了。”因为儿子的生,她可以面对月儿的死,可以重新对这个世界生出留恋,其他的,她已无能无力。
终于来了。当他知道冷月死去的刹那,已经料想到会有这样的一个时刻,他迟早要面对香儿的审判。但错已造就,憾已铸成,他无从弥补,也惟有全部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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