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的死,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小人儿睡了,她轻柔地拍抚,声音也柔得宛若呢喃。“这话不是赌气,是我真的错了。南宫偰说过,野间的寒梅做不了富贵堂前的牡丹,一人为杀手,终生有杀气。我以前只为了抗争这个人,一味地为否而否,在月儿死时的那刻,我却在想野间的梅有何不好?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既然无意争chūn,又何必在意有没有主呢?南宫偰在临死前送我们的那个结局,其实也只是我们的咎由自取。如果我们在遇上那两位真正的温婉清丽的苏家千金时内心底处没有羡慕和隐隐的嫉妒,在她们悲惨死去时,我大不了把苏家二老有关女儿的记忆洗去,不一定要自己去做苏家女儿不是?”
慕晔苍白着脸,问:“不做苏家女儿,冷月嫁不了洛北翰,而你嫁不了我,是么?”
她没有应声,但眼神内的静静波光,已形同默认。
“你这是将我们共历的种种给全盘否定了么?”他字字沉痛,重若千钧。“你不做苏家女儿,嫁不了我,那些个恩爱缠绵的时刻去哪里?那些同生共死的岁月怎么办?甚至……我们的儿子呢?你连他也否定了么?”
“慕晔……”她握住儿子的ròu手,放到唇前珍惜万分地亲吻。就是这小小的手儿,将她拖回到了人间。“你找到我的软肋了呢,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他的存在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qíng,我怎么能否定他呢?若是没有他,此刻的我……我是如此的感谢他,感谢他没有舍弃了我。”
他向后一步,将身上的重量全部倚在墙上,问:“你要我怎么做呢?先去救月儿,置太子哥哥于不顾么?那时我想,冷月的武功足以……”
她轻笑叹息,“看罢,又是武功,你不知道么?这便是南宫偰为你和洛北翰种下的咒啊。”
第二十三章(上)
她想,南宫偰这时若仍在地狱徘徊,该笑得多么得意。
“因为武功,你先去救太子妃。因为武功,洛北翰置月儿不理。我们那位师父在临死之前,已经料到我们有今日了呢。”
对此,慕晔无言以对。
“可是啊慕晔,这并不全是南宫师父的功劳。”她放下儿子,徐徐走到他身前,纤指抚弄上他的浓眉,指尖每一寸的挪移,皆有流连难去的不舍。“就算没有南宫偰,为了太子,你也已经舍了我太多次。”
他面色霎间灰败如土,“不……”
“第一次,你去救太子,红叶教的人逃进了我的车里。第二次,你去救太子,我被红叶教掳走。那时,你并不知我是冷香。若我是真正的苏婉潆,纵算有九条命,有哪一条又是你来得及救的?”
他无话可说,真的无话可说,她字字皆中肯綮,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第三次,你为了太子,与尚冠文演出了那样一出震惊全城的戏,让我在无知无觉中做了你们的棋子。”
他眉眼疾抬,眼底内仓促闪过了一抹láng狈,“这一次,我……”更是无话可说。
“再一次,就是这回了,你在半盏茶的时间内便决定了救谁弃谁。你说你知会过洛将军,知会他什么呢?去救我的妹妹?那是他的妻子呀,若是他想救,我又怎会拜托到你?”话间,她悬起脚跟,在他颊上落下浅如蝶翼的吻,吐气如兰。
“我没有武功的时候,可以说是qíng急欠虑,我有武功的时候,你自以我的自保能力说服自己。那么,你怎么没有想过,太子也有武功且身边高手侍卫如云,太子妃姐妹的武功也是不弱且太子府的戒备比逍遥王府来得森严呢?”
他紧紧抓住自己的两只袖口,巧舌如簧的逍遥王,在此刻动不得,语不得,辩白不得,反驳不得。
“为了我,你有过刹那的犹豫么?”面对他忽地一急的神色,她莞尔。“尤其第一次的时候,你是连想也没有想过我的罢?”
“我想过的……”
“你如何想的,我大概能够明白。太子是诸多人刺杀的目标,纵算有侍卫在畔也难免防不胜防,而我也有那么多人保护着,谁又会来刺杀一个王妃呢?”
……在这人儿面前,他无所遁形了么?
她脚跟放稳,退开一步,“其实,那红叶教徒躲进我的车内,也不过是个巧合,你去救太子,合qíng亦合理。纵使你舍了我或是舍了我拜托给你的月儿,去选择救太子与太子的妻和子,也皆是无可厚非。我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责怪,只是陈述事实,陈述一个我本来已经打算永远接受的事实。”
“……事实?”
她凝向他深湛的瞳眸,凝向稳稳浮在里面的自己,“在你心中,太子的地位重过我。”
“……我……我不知道!”他摇头,两目内的痛芒几要碎裂出眼眶。“这本是无可比较,太子哥哥是是我最敬爱的兄长,你是我最爱的妻子,这如何比较?”
“不。”她摇首,凝睇着这张俊美的脸容,这个注视,倾尽了一生的深qíng痴爱。“慕晔,你对我很好,好到足以这世上的所有女人嫉妒我,你让我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待承,你给了我许许多多最美丽的东西,你让我知道当真有男人可以做到专qíng专爱,慕晔……我爱你,真的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将爱他说出口来。他本该狂喜,可为什么涌上心口的却是与喜悦断然无关的无力?
“我因为爱你,尽管知道太子需要你一日你就不会陪我回到苑州,尽管知道未来极有可能还有许多次因为太子被你舍弃,我仍然会陪在这里,做你的妻子,可是……”她星眸内忽然聚焦出两点厉光,粉唇张合一字一字将话送抵他耳廊。“月儿在我心中,也重过你。”
第二十三章(下)
“月儿不死,我会为了爱你一如既往地接受你所能给予女人的最好。但月儿死在了我的怀里,我抱着她,任凭她的身体渐渐冷去。至死,她也没有见到她的男人纵马上山为她一战。她说她后悔自己的蠢,不该指望男人硬若磐石的心,不该把她最爱的姐姐连累在了那里……慕晔,你最爱的兄长贵若金玉,你不能让他有任何损伤,你可知道我最爱的妹妹在我心里比金玉还要珍贵?你们因为共经的岁月qíng感弥深,我们相依存活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入血入骨入髓入心?”
她每说一字,他便冷上一分,一种名为“恐惧”的暗流一点一点成形,一点一点在血脉内前行蹿动……他看着她翕动的唇,想祈求那两片给过他至甜至美的娇软仁慈一回,放过他,放过他……
“所以,我不能原谅,永远不能。”
暗流化成最澎湃的巨làng,将他的五脏六腑凝结成寒实的冰,彻头彻骨的冷。“不能原谅,永远不能……香儿,我们是夫妻……”
“从此以后,你非我夫,我非你妻。”
“……你不做我的妻子了?”
“对,我不再做你的妻子,实际上,你的妻子也并非是我。皇族金册上写得是‘苏氏婉潆’,亲王妃银印也是‘苏氏婉潆’。”她自嘲一笑。“慕晔,我们之间还真如一个笑话,一个由我亲手导致的笑话。”
心被凌迟也不过如此了罢?他沉吸一口气,丝丝缕缕的疼痛扯得面孔雪白,“宝宝呢?为了宝宝,你再原谅我一次,不可以么?”
“为了宝宝,我会留下等他长大成人。也是为了他,我暂时不能把这亲王妃正位的位子拱手让人。从今后,我不会过问你会迎娶谁宠幸谁,只要那个人不会威胁到我的儿子,我会让她在逍遥王府如鱼得水。”
香儿啊,你竟嫌我至斯……他仓惶yù退,却退无可退。
“在我的儿子长大前,你不能有别的子嗣,否则你会知道我的确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就算让这整座王府在转眼间消失也是轻而易举。”
她眉目如画,气态娴雅,仿佛唇间倾吐的那一个个能让人痛不见血的字符与她毫无关联。慕晔望着这样的妻子,这样恩断qíng绝的妻子,恍然明白,在当初她若不想成为自己的妻子,他这个逍遥王的权势于她等同尘泥。
“香儿……”他艰难开口。“慕晔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始,就知道本王的chuáng上再也睡不下别的女人,我罪有应得,你要怎样罚我,我都认了……你好好休养罢,这寝楼给你,我搬去书房……”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他走出门去。
这道门他进出得无以计数,却从来没有一次如当下这般,如此láng狈,如此悲凉,如此眷恋,如此绝望……要过多久,才能再度走进这道门?才能再度得她笑颜执她柔荑,再度获她qíng爱得她垂怜?
也许,他该感谢上苍送他麟儿,若非如此,这道门,这幢楼,这座府,还有他这个人,她都已经舍弃了罢?
她在窗前送他远去,而后,放下轩窗,转回头面对自己的小人儿,已是慈qíng柔爱。
第二十四章(上)
“大小姐,宝宝叫什么名字?”
“对呢,听着您管小世子宝宝、小东西、小人儿叫了一大串,没有名字怎么成?”
寝楼的厅堂内,chūn时的阳光从窗子里打了进来,照得满堂通透。厅堂中央,挂着淡绿沙帐的小chuáng前,锦心,绣心连同茗儿挤在一堆,争看小世子那张粉琢玉砌的小脸。
冷香正在米老夫人的传授下一针一线地fèng着一只小袄,闻言抬头,“宝宝的名字轮不到我来取。”
“对呢,各位小世子是皇亲贵胄,王爷又受皇上宠爱,小世子的名字定然是皇上亲赐的。”米老夫人笑道。
锦心握着小世子向她张出的小手儿晃了几晃,“这么小的人儿,越看越让人喜欢,如果他不是小世子,真想掐上一把过瘾呢。”
“是呀,真是可爱,奴婢记得小姐一直想生个娃儿……”
这话,使得厅堂内的明媚chūn光瞬间失色。
冷香举起小袄,左右端祥了一阵,问:“你们小姐为什么一直没有娃儿呢?”
锦心qiáng颜一笑,“时候未到罢。大夫说小姐的身子很好,想生几个都成。”
“哼。”绣心眸心透出恨意,悻悻道。“是老天爷不想让小姐给那样的男人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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