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话,我一声抽息:小海竟也错乱了是不是?既然林中就知是巫人幻术,见那火光便该想到……
“得满姐姐,快告诉小海,下一个镇子叫什么名字,距此有多远?”顾不得了,那凛面而来的诡感危感,使小海无法在此再多呆片刻。
“看地图上所示的,应是叫王家镇,估摸着距此有三四十里路。你问这个做什么?”
三四十里……未过百里,应该不会惊动太多。至于所有同行者,只需一个小小的迷思术,就会形成合理记忆。
……宇宙万物息,借我代步车,缩地四十里,王家镇在即……行!
在我将同行二十二人笼进术力范畴,送到此时亟待到达的所在刹那,一股反扯之力裹向腰际。我与之相抚之下,仍把“行”字默念了出去他们消失了,而我留下。
“苍天,是什么人?就在适才的刹那,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qiáng大力量。”
“天女请进帐内,容苍天查看。”
苍天,天女,巫语……小海又回到了巫山不成?
我吸进几口清寒之气,将胸际如海涌滚涛般的气息稳定下来。目之所及,仍是那片茫黑原野,还好。
“不,苍天,我的确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巫人之力,这样的时刻,需要我来保护你们。”
“但天女已给周围布下了结界,就算是大巫师,突破亦难。”
“所以,才是前所未有的qiáng大……是你么?方才!是你在用法么?”她发现了我。
我该走的,我该用最上乘的匿影术立即消失于他们眼前。理智如是告诫。
但,这个在我身后的人,是天女啊。在巫界,因她是天,所以沧海是地,因她神圣,所以沧海卑微,因她存在……沧海的十五年,甚至因她而存在。靠我血液供养的一人,却活在诸人膜顶崇拜的云端,此时近在咫尺,沧海要看一眼这位巫族天女的容颜,不为过罢?
如此当下,理智告退。
“不管你是如何走到此处!请速退离。”
茫茫原野,黑暗无光!真若是误打误撞时的路人,此时退离,是要他冻饿而死么?
这位天女神卫,当真心中只有他神圣的天女是不是?我暗笑,偏是不退不离,回过头去。
“你——”苍天双眸遽睁,“你,你是……”
“我是沧海。”我替他言。
“沧海?”一条行细影儿自苍天宽阔身量之后现出,“苍天,她是……她是那个沧海么?是她么?”
这……就是天女?虽隔着一层垂纱,但遮不住我yù一窥的眼。那眉,那目!那鼻,那唇,的确与镜中的沧海有近五成的像。但如此不染俗尘的圣洁,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果然是天女。
“你真是沧海?”她将面纱撩下,火光下,宛如仙姬临世。“……你好美!你竟然生得这样的美。”
这话,我可该原样奉还回去?“天女不该奇怪,既然沧海和天女以血相联!容颜便不会太丑陋。”
“是啊,沧海,你是我的妹妹,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呢。”她掀足!yù上前来。苍天一臂拦住,“你怎会在此出现?”
我目睐向他!“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苍天面色一凛:“我希望?”
“这么多年!捉拿天女药人回巫山,必然是天女神卫最yù达成的渴望。”我轻道,“我送上门来了!不好么?”
天女……听婆婆提过!闺名应是“云香雾”。她一脸欣喜,“你找来!是要回家的是么?沧海!你终于要回家了?”
“不是。”四面涎谗者的巫界,终年冰冷的巫山,怎可能称之为家?“我只是想看看,天女是何模样。”
这话远不够恭敬,苍天眉峰蹙聚,那是艴然不悦。
反观天女香雾,仍是笑颜欢绽,欣悦不胜,“你要见我?其实,我也一直想见你的,一直都想。”
“既然彼此见过,便无好奇,告辞了。”
我甫退一步,有人己以电闪之速地闪阻在后路,“你既知自己是叛逃者,又岂会容你来去自如?”
“苍天,不许伤害沧海!”云香雾娇呼,容颜抹上圣洁光辉,“不管沧海犯了怎样的过错,她既然自己回重归巫神怀抱,巫神宽德仁爱,会收容一个迷途知返的孩儿……”
“你错了,天女。”沧海再次冒巫界之大不韪,打断天女圣音。“沧海无意回去,瞻观过天女圣容!沧海的确是要走了。”
“沧海,巫族是你的家啊!你流làng的脚步不管走到多远,总是要回家的啊。”
“回去,再做天女的药人么?”
“那是你的天命!”
74
天命?好大的来头。我目视苍天,这个曾想把沧海永远埋葬在巫山的人。
“何为沧海天命?”
“你的出生,是为天女,你的存在,亦为天女。天赋你如此职责,这便是你之天命。”
“既是天命,便由天定,你且把‘天’叫下来说话。”
“你——”
他必定是意外极了我在这一刻说过的话,抵得上在巫山时和他说过话的累加。
他更要意外的是,沧海平冷的声腔,也会释出如此凛冽起伏的qíng绪。
“如果叫不来天,就不要代天说话。不是因为叫‘苍天’就当真是苍天。”
这句话,早在沧海听到他与苍山南峰夜话之时,就想让他听到的。话出去,如愿见到了他骤然增寒的脸色,一丝快意之余,我突然感谢那只把欺负小海当成三餐的不良主子。拜他所赐,沧海讷拙不再,除非不想言,却非不能语。
“沧海,不要这样,不要恨,好么?”天女声如chūn风,向前一步,“我知道,这样的命运不会让你欣喜。但我们必须相信,上天的每一步安排,必皆有深创寓意。渺小如我们,除了接受,便是面对和承当。当你恨时,在天堂亦如地狱。惟有爱,才是我们每人的救赎。”
这些话,的确是她由衷而发。
这短短时分的接触,我已明白,这位天女,当真是巫族天女。她虔诚尊崇巫神独一无二的圣位,她深切奉信巫族奉行不悖的教义,她以天女仁爱世界的思维思考一切事qíng,亦以天女怜悯万物的目光看待一切问题。如神一般,一视同仁,不带好恶,不设喜憎……这其中,惟独少了“人”的感qíng。
原来,苍天爱上的,是一位“神”。
“天女既然如此慈悲!容沧海奉劝一句,在外界,莫要轻易设定结界。你可知方才之间,有多少人困在天女的结界里?如果其中有伤者病者,说不得就要误了xing命。
巫族的天女,也不能只爱巫族众生罢。”
“当真?”天女绝美的容颜先是惊愕,后浮疚愧,“我竟不曾想到这些。沧海,谢谢你的提醒。”
“不必客气!我也是为了自己积德而已。”我向这位神圣的“姐姐”送去一笑,“因为,我再不可能回去做你的药人。就算以血供人当真是沧海的天命,我选择的,也不是接受。”
言着的同时!小海一心两用,将匿影决默念完毕。左迈一步,逝于黑暗之中。
临去最后一睇,是苍天的侧脸,那峻如刀刻的刚硬线条上,仿佛载着千年的悲哀沉奇,更绷着沧海看不透的萧索秋意。
看不透,便不看了,他从来就不是小海应该看透的那人。
事后细细思索,我须承认,这一次贸然现身,仍是太过莽撞。经此一来,沧海jīng通巫术的事必定惊动整个巫界,使他们更多了一个追讨理由,届时……怎会为了看一张脸,就凭意气用事?
“小海,到了!”
“什么到了?”
“公子的行营。”
“……公子的行营?”我差点被口水呛死。
“转过这道山梁就是,公子已派了人等在山口。”
“喔。”这厮怎么好心驻起营来,不与小海玩钓鱼的游戏了?
“你啊,见了公子,可不准这样心不在焉了,公子此时的身份更不同于往日,纵算他不怪你!也有一大堆人盯着。”
“明白。”谁会理他?“婆婆!”
突想到与婆婆重逢在即,我催马疾行,一路呼叫着,冲进了旗旌招展的营地。“不得拦她!”费得多在身后大吼,将一群汹汹聚拢来的长枪利矛喝退。我下了马,揪住一兵士衣领,“婆婆呢?”
后者一脸茫然,被我推开!再问下一个,仍是支吾摇头。我气恼不过,仰头狂喊:
“秋长风,把我婆婆还来!”
“小海,你……”
费家兄妹的叱声才出!小海已被被拦腰卷起,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定睛,见得一片正红色的帐顶。
有人压着我两臂两脚!咬牙切齿:“一个敢弃主私逃的臭丫头,不向主子磕头认罪也就罢了,还敢如此山呼海叫?”
我转过脑袋!看着了一张绝对谈不上和颜悦色的脸,和一双绿意隐隐的眸。屈居劣势之下,小海赔出乖顺笑意,“公子好。”
“不好!”他两臂一松,却不是把我松开,反将整人的重量压在了小海身上,“每想起你这个臭丫头,你以为我的心qíng会好到哪里去?”
“还好还好!公子只要不是常常想起,就不会常常不好,嘿……”他的头要不要凑得这样近啊?
“可恶的是!你就想一只钻进别人脑里心里的小魔怪,就算不想想起!也被你那无处不在的折腾给挠得不得不想!”
他声压得愈压,脸迫得愈近,在我的肩颈间巡回,冷森森的白牙昭告着当下意图——“你不能咬我……”他咬了,而且不止一口。
他如一只贪食的狗儿!小海可怜的的小脖子则成了一块多ròu的骨头,啃啃咬咬间,让人麻麻痛痛。且,他边咬边骂:“臭丫头,这是罚你敢擅自离开……笨丫头!这是罚你扰乱了我……蠢丫头,这是罚你……”
罚罚罚,哪来这多罚嘛。“痛啦~~”
“这就痛了?这一年!我的疼痛何曾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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