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跑得极快,那马身上浮出筋络,四肢有力结实,应当是一匹纯种的大宛驹。宜宁被折腾得坐都坐不稳,尾脊骨那块生疼。但是看到后面追了二三十个神机营的人,她不敢出言打扰到道衍。
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群人甩掉!
*
罗慎远其实也没有久留在山寺久留。
他这次来一则是为了救罗宜宁,二则也是想带走曾应坤。两个人他都想要。后山是他派了人去纵火的,他们猜到陆嘉学把人关在大慈寺,其实也不难。陆府有护卫时常往来于大慈寺,而大慈寺最近的斋饭用量又明显多于往常,顺藤摸瓜很快就找到了。
于是他准备声东击西,救出罗宜宁最好,如果能顺便带走曾应坤也是很有利的。
计划很周全,只是派去营救曾应坤的人要直面陆嘉学,都是jīng锐。如果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没见到他们复命,他就要立刻离开。
那些人就都成了弃子,应该都会死。
罗慎远的手指敲着窗棂,闭眼算时间。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他突然睁开眼道:“立刻离开!”
屋内立着两个护卫,听到罗慎远的话立刻跑去吩咐马车。罗慎远在护送下从屋内走出来,就看到陆嘉学已经带人等在门口了。
陆嘉学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等着他们。应该是才从后山过来的,脸色漠然冰冷。
反应果然很快!
罗慎远笑道:“都督大人?甚巧了,我说过来拜访道衍大师,却不见他在。正要出门便碰上你,看着样子似乎有急事?”
陆嘉学也笑了:“罗大人不清楚?后山有人想劫囚车,纵火烧了三间倒座房,幸好火势已经被控制了。还抓了群纵火行凶的人,准备扭送都督府的时候竟然要吃毒自尽,幸而我捏断他们下巴救下几个,回去刑讯一番,幕后之人应该能知道。”
罗慎远依旧平静:“佛门清净地,竟也有人纵火。”
陆嘉学听了低沉一笑:“听闻罗大人擅长刑讯,不知能否支招一二?”
“支招不敢当。”罗慎远拱手,“都督大人若是感兴趣,我叫下人送两本书到都督府上,数种刑法皆在列中,单就剥皮一项,便细分五大类共三十多种方法。都督大人若想学习看这个最佳,今日罗某要先告辞了。”
罗慎远这次带了一百多个人过来,皆是悉心培养的死士。此刻全包围在外侧,所以他并不担心。陆嘉学要是敢动手,现在就是被瓮中捉鳖的那个。
他笑容不变,暗中立刻做了个手势。周围早已埋伏好的人顿时一跃而起。
陆嘉学早已料到,心头冷哼。果然还是他轻敌了。竟然没防到他!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耻rǔ。若是他没有轻敌,罗慎远想从他手里带走罗宜宁?想都别想!
罗慎远也在心里感叹。今日只能先离开了,至于曾应坤是别想抢了!果然不能跟陆嘉学比他的qiáng项,他战斗力太恐怖。要不是今日是他算计于陆嘉学,早就设下埋伏,陆嘉学防范不够,他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陆嘉学表qíng冷漠yīn鸷,罗慎远肯定已经送罗宜宁走了。
道衍跟了他五年,除了礼佛,平日对什么都不上心。他抗倭之后皇上本来要给他封个正三品的指挥使,他却拒绝了。本以为的确是个高僧,陆嘉学还特意扩修了大慈寺让他好生住着,没曾想竟然跟罗慎远勾结,从他手里算计东西。
罗慎远这人年纪不大,心眼太多。一般人绝对绕不过他,程琅就是其中的高手了,却绝对比不过他。
陆嘉学看着他走出院子,在背后淡淡道:“罗慎远,既然你不愿意休妻。以后就怪不得我了,我本来还有几分惜才之心,想放过你的。”
“大人随意。”罗慎远远远留下一句。
陆嘉学又笑了笑:“她与我的qíng分……可不止义父义女这么简单的。”
罗慎远好像身影也没有停顿。
陆嘉学这次带的人不够多,外面接应的神机营估计全被道衍拦住了,他没有对罗慎远动手。来日方长,罗宜宁现在不愿意接受他,迟早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当然她要是一直不回来,他的耐心也不会很久。
陆嘉学喘了口气,当他看到对方人手其实并不多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声东击西了。他立刻转头返回,却还是晚了一步。罗宜宁已经被带走了!而罗慎远埋伏了大量死士在周围,他不会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他带的人并不算多。jiāo战之下没有优势。
但他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那毕竟是他的妻子。
陆嘉学牵了马的缰绳让马掉头,朝着官道的方向疾驰而去。
*
山上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
刚才还出着太阳,不一会儿乌云密布竟然下起滂沱大雨来。
幸好道衍对这山上非常熟悉,七转八转的摆脱了神机营的人,带她找到山上的土地庙避雨。
只是下车的时候因为路滑,宜宁没踩得稳脚蹬差点摔了。道衍回头看她,似乎在催促她动作快点。大雨打在身上无比冰冷,宜宁咬牙自己站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湿透了。脚踝未完全好的伤又这么一扭,好像又复发了。
山上常年生长人参、红景天等药材,僧侣常上山采药,就在此处休息。因此里头收拾得gāngān净净,虽然只有一间庙加两侧耳房,但是炕chuáng、桌椅、生火做饭的炉子一应俱全。宜宁避进来之后打开窗透气,看到外面滂沱大雨,把路上打得满是泥泞,当真bào雨如注,天色昏黑。马车立在院子里,马儿被雨水拍打着,鬓毛全湿了,无措地甩着头上的雨水。
没得办法,这里又没有马厩,房子太小它也进不来。
罗宜宁在破庙中找了一会儿,从角落里拎了个桶出来,准备去接一些雨水来煮热喝了,至少去去寒气。她现在在小日子里,受不得寒,否则更是要遭罪的。没得丫头伺候总是要自己动手的。何况衣服湿透了连换洗的都没有,黏糊地贴在身上,又冰冷又湿重,她想升火烤一烤自己,至少能够暖和一些。
道衍见她提桶,就道:“外面大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得去救你,不要动。”
他不同意,宜宁只能放下桶,身上寒意越重。
他见此才缓缓闭上眼,盘坐在炕chuáng上,又继续诵经数佛珠。
宜宁过了一会儿又试图点炉子,深秋下雨真的太冷,又是在山上,比平日还要冷许多,她只穿了一件潞稠的藏青色褙子还湿透了。她知道怎么点火,明明一划就着的,现在因为头晕脑胀浑身发软,力气太小,火石擦得手疼都点不着。
道衍大师把她带进来之后几乎就不理她了。
一会儿他可能终于看不下去了,一双戴着佛珠的手还是从她手里接过火石,摩擦几下点燃了引火纸,再放进去点燃了木炭。
这下屋内就暖和了起来,总算不是刺骨寒冷了。宜宁也没有坐炕chuáng,就坐在圈椅上抱作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让火力尽快把她烤gān。罗慎远这个师兄虽然一开始想杀她,但这时候总要处好关系。她想知道道衍跟罗慎远的关系,就跟道衍说话:“大师,你和我三哥同门师兄弟,可是从他小时候开始的?”
“贫僧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十一岁了。”道衍淡淡说,“你到炕chuáng来坐,我坐圈椅。”
“我无妨……您睡炕chuáng就是了。”宜宁觉得坐在圈椅上更能保持警惕。
她连头都没抬,那白玉般的后颈上,就看得到刚才的血痕。虽然困倦又浑身难受,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警惕,不敢入睡。毕竟道衍刚才可是想杀了她的。
道衍又坐下念经,既然她不领qíng他也当没说过。
宜宁一听还是《心经》,打了个哈欠,qiáng打jīng神起来。
她往隔扇外看,马儿自己缩到庙里窝着去了。大雨已经小了很多。刚下了雨山上全是雾,只看得清楚远处昏黑的峦影。也不知道罗慎远离开没有,她什么时候能走……她想立刻回到罗府去,回去熟悉的家里。能带给她温暖和依恋的家。
但她又想起陆嘉学说的话。只要她还是罗慎远的妻子,他就不会放过罗家。
宜宁靠着圈椅,有种迷茫而悲伤的qíng绪笼罩着她。也许是因为大雨倾盆的夜晚,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屋内道衍似乎连句话也不想与她多说,黑夜寂静无声。要是罗慎远没有找过来,岂不是要在这山里过夜了?她浑身又湿又冷,在这里过夜明日绝对高烧不止。
天色完全黑下来,山里的夜更冷,宜宁就把隔扇关了。
道衍又收了佛珠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红薯,扔进了火炉中。立刻发出噼啪一声响。
“你的晚饭只得这个吃,山上野生的。”
宜宁本以为她不饿,但等到炉子里飘来烤红薯热气腾腾的香味时,她还是很想吃。掏出来的时候还很烫,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她剥开之后还分了一半给道衍,他倒也没有拒绝,想必山上的确食物难得。
可能是因为伤寒了,她开始头晕发胀,没有胃口,也尝不出味道来。但她不能不吃东西,宜宁勉qiáng把小半个红薯咽下去了,倒是热腾腾的绵软,比没得吃好。
宜宁正吃到一半,突然听到门口有马车声。
道衍听到声音就警觉起来,又拿起了自己的长弓。但门扉被扣响的声音,却响起来一个徐缓沉稳的声音:“是我,无妨。”
宜宁听到是他的声音,身子就先反应过来,忍不住的眼眶发热。
罗慎远来找她了!
道衍朝门外看去,果然一个高大的影子已经立在那儿了,他撑着把伞,刚收了伞打开房门。道衍才放下手中的长弓,不再戒备。
宜宁竟然觉得想哭,罗慎远走进来看到她那般láng狈的样子,止不住心疼得皱眉。三两步走过来,解开披风将她从头到尾地包裹住。一摸她的额头竟然是滚烫的!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罗慎远把她抱进怀里。
月事的时候本来就容易伤寒,否则宜宁是没得这么容易生病的,她还没得这么娇花。
她觉得自己比平日脆弱,看到他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紧紧地抱着他不放,喊了声三哥,声音已经是沙哑的了。
道衍才道:“她方才在雨里摔了一跤。”语气淡淡的。
罗慎远抱着她更能感受到小姑娘已经浑身滚烫,烧得厉害了。他问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些药材,怎么不给她烧碗去风寒的汤药?”
“我不知道她得了风寒。”道衍说着,她刚才这么逞qiáng坐在圈椅上,让她睡chuáng也是不肯的。还以为没得什么事呢。毕竟对于他来说,淋雨湿衣裳只是小事一桩。
52书库推荐浏览: 闻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