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他咬牙切齿是声音,心道小孩长大了,心思越来越多,动不动就生气。看了一会儿书,林芳洲又觉得无聊,朝外面喊道:“荷风。”
“奴婢在,公子有何吩咐?”
“唱首歌来听听。”
“是。”
过不多会儿,外面响起悠扬的琴声,接着是一把huáng莺般动听的嗓子,唱起了歌。那歌词是:“金井梧桐秋叶huáng,珠帘不卷夜来霜。
金炉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奉帚平明金殿开,暂将团扇共裴回。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好听是好听,可惜一个字都没听懂……
林芳洲问小元宝,“她唱的什么意思?”
“这是唐人的一首诗。”小元宝简单给她解释了一下这首诗的意思。
林芳洲听罢恍然,“她是不是在暗示你什么?”
“你既然这么体贴,不如我让荷风去陪你?她为你叠被铺chuáng,你解她闺中寂寞。”小元宝说着,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直觉告诉林芳洲,他这话,有且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她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有韩牛牛呢!”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了。
这时,荷风的歌声突然停止了,只听外头一个jian细的声音道:“殿下,宫里使人带话说,圣旨正在路上,请林公子准备接旨。”
林芳洲有些担忧,“我我我我吗?为什么是我?”
小元宝道,“应该是封赏的圣旨下来了。你此前是戴罪之身,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封赏,不要担心。”
他所料果然不错。
那圣旨把林芳洲大大地夸奖了一番,赏银千两,还封了个爵位。
爵位是“公侯伯子男”里最末等的男爵。
林芳洲拿着圣旨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满院的下人都上前来恭喜,她有些心烦意乱,随便给了些钱打发他们。
关起门来,林芳洲忧心忡忡地对韩牛牛说,“完了完了,官家封了我一个男爵,他日若发现我实际不是个男的,会不会气得胡子翘起来?”
韩牛牛见她着急,也跟着着急,“那怎么办呀?要不说实话吧?你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官家不会砍你头的吧?”
“你不懂。我现在说了实话,就是欺君!官家不一定砍我,但是小元宝还有两个哥哥呢!”说着,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我救了小元宝,他两个哥哥一定恨我入骨,巴不得把我弄死呢!”
“啊?怎么办?要不,公子,我们跑了吧?跑到别处去,隐姓埋名,你换回女装,也没人认识你。”
“你傻了吗?跑了不正是要告诉别人我有问题?再说,全天下都是他云家的,我能跑到哪里去?”
“要不……要不告诉小公子?小公子聪明,没准能想到办法呢。”
“不行不行,”林芳洲摇了摇手,“不能告诉他。倘若他知道了,他要不要告诉他爹?若是不说,他就和我一同欺君了。我要是不告诉他呢,最多算是我连他一起骗,到时候让他来一个弃车保帅就好。”
“那……那怎么办呀……”韩牛牛好着急,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林芳洲很怕她牛蛙一般响亮的哭声。她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被发现呢,说明我伪装得好。往后小心行事,想来也不会有人怀疑。”
韩牛牛点了点头。
林芳洲悠悠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牛牛,你说……到底是做男人好呢,还是做女人好呢?”
“做女人好,不用砍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你可以选,你愿意做个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男人。”
“为什么?”
“我长得丑,自小就被人嫌弃嘲笑,嫁不出去。好不容易说个亲,还把人吓死了。倘若我是个男人,只要勤劳厚道,也会有人喜欢我。别人不会笑我丑,只会说,韩牛牛虽形貌不好看,却是一等一的忠厚可靠。”
“是这个理,”林芳洲点点头道,“唉,其实就算好看的姑娘,命也未见得有多好。”
“为什么这么说?”
“杨老虎的小妾,那个叫chūn露儿的,杨老虎天天打她,我看她挺命苦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做梦喊我的名字……还有,我今天听小元宝的丫鬟唱歌,那个丫鬟长得很好看,唱的歌……好可怜。”
韩牛牛问道,“她唱什么歌呀?”
“唱的是……是……哦,‘我长得这么漂亮,活得还不如一只乌鸦’。”
韩牛牛有些茫然,“什么意思呀?”
“就是说女人命苦。”林芳洲下巴垫在胳膊上,撇着嘴角说,“如此看来,还是做男人自在啊!”
突然好希望自己真的长个小弟弟……
过了几天,林芳洲又回了一趟永州。她娘的忌日到了,她去给娘烧纸,顺便看望一下父老乡亲。小元宝让人打点了许多财物,一并带回去。
林芳洲去骨科大夫那里复诊,大夫把她的熊掌一层层地拆掉,检查一番,说道,“骨头长上了,往后不用缠布了。”说完又开了药,让她回家每天泡药洗手,洗一个月就能痊愈。
然后又叮嘱她,最好每天给手按按摩,痊愈之前不许用力握东西提重物,等等。
林芳洲回到京城,给小元宝看自己的手。
小元宝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那一双手裹了将近三个月,比往常还要白嫩,也没留什么疤痕。他便放下心,又听说要每天给手按摩活血,于是握着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轻轻按摩,动作十分温柔。
她的指骨出奇地软。握着这样的手,小元宝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脑子里乱乱的。
林芳洲突然说道,“我听说,你爹要给你议亲啦?”
他的动作顿住,闷声答道,“我已经拒绝了。”
林芳洲觉得很稀奇,“你想拒绝就拒绝啊?”
“我对他说,他这几年修炼正进到关键时刻,我身为他的儿子,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每日斋戒,不近女色,也是一番孝心。”
“你爹真是……一言难尽。”林芳洲摇着头,接着又问,“不对啊,你到年纪了,为什么不成亲?不许说兄长没有成亲这种话,你那两个亲哥哥可都成亲了,都有儿女了呢。”
“我不想成亲。”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
他低垂着眼睛,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目光。
林芳洲突然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她之所以不娶妻,是因为女扮男装,那么小元宝呢?会不会也……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林芳洲捂着嘴巴,小声问道,“你,你不会……”
他突然抬眼看她,提着一颗心,等着对方说出那个要命的猜测。
林芳洲:“你不会是个女人吧……?”
那一瞬间,他一直以来紧绷的某个弦仿佛断裂了。他啼笑皆非,又觉得荒唐,又怒不可遏无处发泄,一冲动,抓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腿间。
林芳洲:“……”
“摸到了吗?”
“……”
“我是不是男人?”
“……”
“是不是?嗯?”
“……”
第38章
林芳洲一连好些天没有理小元宝,吃饭也不和他一起吃,也不去他书房看画本了。
小元宝也没敢来找她。
两人之间与往常大不相同,仿佛都恨不得忘记对方的存在,这令府里的人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问。
林芳洲一人闷在府里更加无聊,她对韩牛牛说,“我们出去玩吧。”
韩牛牛:“好呀,可是……小公子会同意吗?你的手还要洗二十来天呢。”
“为什么要他同意,我又不是犯人。”
“可这是他的家呀。”
韩牛牛这样一说,林芳洲更觉不满,轻撇嘴角道,“他的家?往常他在我家时,也能出入自由,我从来不看着他。”
林芳洲带着韩牛牛走出院子,一抬头,看到树上坐着个人,一身白衣,两条腿垂下来。林芳洲手搭凉棚,朝那树上的人道,“好汉,你穿得这样风骚,不怕鸟往你身上拉屎吗?”
十七本来在树上chuī凉风呢,顺便逗逗呼呼大睡的九万。他听到这话,脸一黑,立刻跳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问道,“我,风骚?”
“别动!”韩牛牛突然说。
十七立刻站着不动,也不知怎么回事。
韩牛牛从他背后抓下来一条绿色的胖乎乎的虫子,拿在手里玩,“真可爱。”
十七:“……”
他看向林芳洲,问道,“公子,你要出门?”
“嗯。”林芳洲点了下头,忽又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行吗?”
“行,我跟着你。”
“为什么?”
“我奉殿下之命保护你,要寸步不离。”
林芳洲于是又多了一个尾巴。
十七唤来人去准备车马,接着问林芳洲:“公子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就随便走走看看吧,也不用坐车了,我正想见识一下京城的风光呢,虽然来了许多天,却是没有正经见一次。”
十七也不废话,林芳洲说什么他都照做。
出了门,十七对林芳洲道,“京城很大,此路往北是马行街,也是药铺一条街,没什么看头,往南是潘楼街,那里专门卖飞禽走shòu。”
林芳洲来了兴趣,“都卖什么?”
十七笑道,“但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再往南走就远了,最好是乘马车去,有个相国寺,公子想必也听说过。那相国寺很热闹,每月五次的万姓jiāo易大会,是很大的集市,货品应有尽有,可惜今日没有赶上。不过相国寺有个和尚叫慧普的,做得一手好猪ròu,公子可以去尝尝,不知今日还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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