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神女兀自jiāo谈着,隔着一扇寝殿的宫门,又隔着一方封霄布下的结界,chuáng榻上的猫妖听得不甚真切,只隐约听见了几个关键字眼:病了三五日,错过了考试,补考。她懵了神,撑着chuáng榻坐起身,侧目一望,只见窗外紫气缭绕日上三竿,灵台这才清朗了几分,因忙忙化了shòu形,蹬蹬爪子跳下了chuáng。
朝旽初起,大病初愈的小白猫云里雾里地走出了寝殿宫门,由于一连卧chuáng五日,她小耳朵趴趴的,整个猫看起来jīng神萎靡。踱到殿门口时,她遥遥一望,只见几抹身着白衣的熟悉身影正围立在一堆,压着嗓子窃窃私语,像在说些见不得猫的事。
小白猫觉得很饿,于是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猫嘴,踩着虚浮的步子挪了过去,扬起小脖子可怜巴巴地看向几位元君:“喵……”
这道喵叫太过有气无力,几位元君又窃窃私语得太过投入,于是乎,很小一只的小白猫理所当然地被众神忽略了个彻底。
安安失望地喵了一声。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片刻后,见神君神女们聊得热火朝天,也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心,于是又挪着小猫掌上前几步,准备听听几人在说些什么。
最先听到的声音是背对着安安的神女,纤瘦高挑嗓音清冷,显然是涤非。
白衣神女扬了扬左手,纤长秀雅的五指间持着一株色泽淡雅的花枝,沉声道,“这株镜奢花,是我在囚蛇妖的结界附近捡到的。”说着,涤非元君顿了下,然后才接着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一片镜奢花的花瓣就能毒死一头食梦鹿,心智稍有不定者,便极易被此花引入梦魇,永远醒不过来。”
流光元君蹙眉,视线扫过她手上的镜奢花,面容冷漠道:“你的意思是,猫妖今次被困入梦魇,是因为这株镜奢花?”
涤非点头,“嗯,我正是此意。”
“我就说嘛,小猫妖虽体弱,但有帝君每日一碗龙血将养,再弱又能弱到哪里去?”说这反问句的是旭良元君,是时他正抱着神剑眉头紧蹙地坐在石凳上,一副我族出败类着实伤痛我心的表qíng,“看来是有人故意要加害她。”
珞玟吃了一惊,“加害?不至于吧……会不会是哪个仙官仙婢不识得此花,误带回宫中?还是宫中原本就种有镜奢花,只是我们不知道?”
“我已命宫中的仙婢同花匠仔细搜查过了,整个太极宫中,只此一株。”涤非的面色不大好看,续道:“紫凊葫芦中关着蛇妖应常羲,应常羲恰好是猫妖的挚友,而这株花,又恰好落在葫芦边儿上,这不是很明显么?”
“约莫是很明显……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有人蓄意加害小猫妖?”珞玟元君迟迟地回过神,顿觉恍然大悟,当即正了容色愤愤地握拳:“呔,竟然对一只不足两百岁的猫妖下毒手,真是歹毒啊!”
偷听了全程的猫妖一个没忍住,亦正了容色愤愤地握猫爪,“喵!实在是太歹毒了!”
四位元君俱是一愣,纷纷回过身低下头,怔怔地看向脚边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猫。但见她右边的小前爪紧紧蜷握,毛茸茸的小猫脸皱成了一团,赫然成了只义愤填膺怒发冲冠的炸毛猫。
最先回过神的是珞玟,她瞪大眼,半蹲了身子朝田安安惊道:“你何时醒的?吓我一跳,怎么走个路连声音都没有?”
小白猫嫌弃地瞥她一眼,“你见过哪只猫走路有声音?”
“……”四位元君沉默,一时竟无法反驳。
此时的田安安已经顾不上饿不饿了,她蹬蹬后腿蹦上了石凳,再一跃而起跳上了那方石桌,觉得又愤怒又委屈,皱巴着小猫脸道:“涤非元君,那株花在哪儿?”
涤非略微迟疑,顿了下才将原本已经收起来的镜奢花取了出来。安安抬眼去看,只见那会使人坠入梦魇的害猫花竟是一株淡雅洁白的花,不由更加气愤,暗道在这个处处都是变态的天界,果然连花都不可貌相。
随后想起了什么,小白猫又十分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涤非元君看出她的忧虑,复沉声道,“我已将这花的邪xing都洗净了,现在它害不了你。”
安安闻言放心几分,这才谨慎地上前,拿粉软软的小猫爪挠了下那株镜奢花,心头,十分之沉重。
想她向来威猛健壮,一病就病三五日,果然是暗藏了几分蹊跷同玄机的。如今,这株害她大病一场的大恶之花已经伏法,想是天道轮回,苍天有眼。不过,花自己没长腿,断然不会平白无故自己飞进这太极宫,且不偏不倚将将落在关押应常羲的紫凊葫芦旁。很显然,这花是被有心之神故意扔在那儿,引她下套的。
而如今的问题就在于……这九重天上,哪位神君神女神爷爷神奶奶会无聊又狠毒到这般地步,对她一只喵下狠手。
小白猫沉着而冷静地进行了一番分析,就在她分析到至关重要的一步时,一阵脚步声却从花苑儿那头传了过来,与此同时,那方花影婆娑分柳拂枝,显出一道颀长挺拔的翩翩身影。
田安安愣了下,小脖子伸长,朝那翩翩身影翩翩而来的方向打望了一番,瞧见一位着华服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端的一副风流俊雅好相貌,颇耐看。只是看着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处仙府的公子。
是时,那少年郎已经走进了,就在她好奇的当口,便听得四位元君客客气气地招呼那位少年郎,笑盈盈道:“连奇少主。”
连奇?
小白猫翘了翘自己的小尾巴,在记忆中对这个名字进行了一番翻找,半晌之后才回过神——这位连奇,大概好像貌似是祝希遥的表弟,浮琅山境正室嫡出的少主人,后来搬了个家搬到了昆仑山,又成了家住昆仑山的梓微神君的关门弟子,身份着实是有点多,来头也着实是有点大。
安安抬起只小猫爪摸摸下巴,感叹,原来长得像小白脸也是一种遗传,祝希遥唇红齿白面若秋花,这位表弟也齿白唇红色如chūn晓,果真是不装一种纯,不进一家门。感叹完后又有点纠结,考虑着与连奇少主的初次见面,自己是摇摇小尾巴道一声“喵喵喵”,还是变回人身道一句“少主好”。
那连奇少主已走近了。
猫妖迟疑了下,然后一个旋身化了人形,眼观鼻鼻观心,十分端庄地站到了珞玟元君身旁,侧目,看见那少主规规矩矩地跟四位元君打招呼,笑容温和,如柔风缱绻,“涤非阿姨,流光叔叔,珞玟阿姨,旭良叔叔。”
“……”小猫妖喉头一痒,被这几句“叔叔阿姨”呛了个天翻地覆,扶桌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连奇微愣,一张如花似玉的俊脸透出几分尴尬之色。旭良忙出来打圆场,抱着神剑打哈哈,道,“咳,小猫妖年纪尚幼,智力发育尚未齐全,少主多担待。”
田安安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心知自己失态,于是便匆匆向连奇揖了回手,竭力克制道,“初次面见少主,小妖着实激动,激动得有点失仪,还望少主恕罪。”
“无妨。”连奇随意一摆手,而后勾起唇,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奉天殿大宴时,我见过你,你叫田安安,是封霄叔叔从凡界带回来的仙宠。”
“……”猫妖听他唤封霄也做叔叔,心头便暗暗明了了几分,想这少年郎同太极宫大约有些渊源,便也随元君们一道对他客气,乐呵呵道,“小妖田安安,见过少主。”
连奇少主唇畔的笑意绽得更浓,还想同她说什么,檐廊下却有一名样貌清丽的小仙婢垂着头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见了个礼,细声道,“连奇少主的接风宴已经备好了,烦请少主同元君们移步。”
流光元君颔首,“去请帝君了么?”
小仙婢点点头,“已请了。”随后又道,“方才奴婢进书房的时候,瞧见帝君正在给梓微神君回书信。”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太极宫积年累月门庭冷落,几万年也难遇上个客人上门,是以,今日连奇少主登门拜访一事,顿时令太极宫上下都陷入了一种淡淡而压抑的兴奋当中。
侍宴的仙婢们笑盈盈的,在厨房当差的仙官们也笑盈盈的,甚至连晏伽君前几日养的癞头土狗都受到了感染,犬吠声声炊烟阵阵,这处华宫也总算有了几分烟火味。
宴是小宴,就设在太极宫花苑的一处凉亭中。
当田安安跟着几位元君走到这处她鲜少涉足的花苑时,她一阵愕然,打心眼儿里佩服封霄帝君这种享受生活,在生活中随手制造美景的积极态度。
凉亭周遭种了许多天雨曼陀罗,底下引了天池弱水筑起一方池泽,上弯一弧虹桥,颇有几分凡人眼中的小桥流水意味。池中浮了许多青莲,每一株的花瓣上都盈着粒晶莹水珠,风拂莲动,水滴落下时便会升起一圈薄雾,雾中隐隐绰绰可见几行经书上的梵文。
田安安很确信,纵观这四海八荒,能有这种闲qíng逸致,将佛经誊进每粒水露,只为布置布置自家后院儿,只会有帝君他老人家一个神。
她啧啧感慨,继而又发自肺腑地觉得,封霄他确然是一个很需要关爱的空巢老神。
不多时,一袭玄袍的空巢老神施施然而来,步子不紧不慢,面色清清冷冷,照旧一副高冷不染尘埃的模样。安安立在珞玟身旁看了他一眼,脑子一热,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她生病的头一日,那个有些甜蜜,有些美好,又有些羞耻的梦来。
不自觉的,小猫妖脸皮子一热,当即垂下了头。
不多时,帝君从善如流地落了坐,恭敬立于亭子里的诸君才端庄而谨慎地坐了下去。由于是家宴,位次分得不甚明显,连奇少主坐在右侧首位,与他正对的则是帝君他老人家养的那只小猫妖,其后依次为帝君座下的四个元君。
既然是接风宴,宴席的主角自然是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田安安咬着筷子看了对面一眼,想起来凉亭的路上,珞玟与她说的那番渊源。
封霄帝君生于上古,那是一个群雄混战的时期,凡事都拿武力值说话。这种出生背景无疑给尊神造成了巨大的人生影响,以致其后数万年,他的jiāo友原则只有一条:能和他过上三招。
这条jiāo友原则初看很简单,然而实际难度却大得无法想象,毕竟纵观六界上下几十万年,能和封霄对上一招的神魔都能在史册上名垂千古,足以想见,与他过三招需要多大的能耐……和勇气了。然而,据知qíng人士珞玟说,在某年某日某月,封霄途经昆仑山,将好遇上梓微神君拎着个钓竿儿在一方大泽里钓鱼,他一时兴起,也跟着钓上了一钓,钓了一钓后不知怎么就和梓微神君切了一磋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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