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刑这副模样实在太过诡异,小猫妖死死地盯着他,却见魔君眼底竟有一片似海深qíng。
她半眯了眼睛,睫毛颤动,顿悟了。他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而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十万年前便香消玉殒,被紫幽以养魂之术护住一丝残魄,亟待复生的魔族尊者,珈罗女君。
“……”田安安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尽一切眸色。须臾的沉默后,她勾了勾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原来是我。”
原来是她。
突地,一道极其qiáng大凌厉的剑气穿云破雾而来,魔君神色骤变,侧身举剑险险挡下,脚下的步子却杂乱无章地朝后急退丈远。小猫妖抬起头,目之所及,尊神面容冷漠,漆黑深邃的眸中却杀意凛然得前所未有,招式狠辣无比,显然希望速战速决,每一剑都yù直取魔君xing命。
田安安合了合眸子,耳畔充斥着利器相撞,刀剑乒乓。
苍刑同封霄都是六界一等一的高手,过招之间天地失色风云突变,浓重的黑云被狂风chuī卷,压城一般扣下来,莽莽大有倾覆乾坤之势。认真说,论及剑术道行,魔君远不是封霄帝君的对手,然而方才那瓶魔鲛之泪却激出了他体内的十成魔xing,同尊神招式来回,一时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穹顶之上漆黑一片,无星无月亦无残阳,四下荒芜之中唯余寥寥几株已然枯死的枯藤老树。结界之外风声大作,却也依稀能听见,晃目的紫光同黑光缠斗之间传出只言片语。魔君似已有几分不敌,话音出口气息不稳,他冷笑,道,“若本君没有猜错,紫幽公主两百年前死在了应朝山,弥留之际yīn差阳错,将珈罗的魂投入了一只猫妖的腹胎之中,所以田安安一出生体内便带着女君的残魂。是吧?”
随后则是帝君冰凉的嗓音,漠然道,“珈罗女君涂炭生灵,十万年前气数便已尽,你与紫幽qiáng逆天命,当杀无赦。”
苍刑微微挑了挑眼角,于那刀光剑影之间笑道,“杀了我又如何?即便没有绛珠糙,女君复生也只是迟早的事。方才将那猫妖锁入我的结界,我探过她的魂。想必封霄帝君你也很清楚,你每日一碗的龙血不过是在为她续命,她的魂魄早已支离破碎了。”
封霄薄唇抿成一条线,神色极冷,“闭嘴。”
“你怕她知道?”魔君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qíng,上气不接下气道,“你造出这方幻景,是想利用昊天塔的泽泽灵气压制她体内日盛的魔xing?又骗她来杀我,是觉得只要我一死,你就能和她在呆在幻景中生生世世么?封霄,想不到你贵为六界尊神,竟做得出如此卑鄙可笑之事。”
帝君目光沉寒,淡道,“你的话太多了。”说完,神剑昆吾的剑影火树银花般绽开万道,旋即万剑归宗,凌厉的剑风具化出一条庞庞然的银色巨龙,剑影铺天盖地朝魔君的方向攻去。
见状,魔君扭了扭脖子松动松动筋骨,旋身之间竟化回了数丈高的魔身。田安安一脸平静地站在结界里头观瞻,心中莫名生出个念头,暗觉苍刑君还是平日的人形生得耐看,这魔身虽十分的高大且威猛,但三头六臂还涨了五只眼睛,实在是忒丑了。魔君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从一个俊美少年郎变成了个丑八怪。
是时,那忒丑的魔喉头间爆出一阵低吼,举起六只魔爪举起临渊,使出全力去接这一击。
电光火石之间,漆黑的天际炸开一道耀眼白光,瞬间将大片天穹打亮得仿佛白昼。震耳yù聋的声响皱起,地动山摇,小猫妖只觉脚下的大地剧烈地晃动了一瞬,她步子不稳,跌倒在了地上,看见紫光同黑光同时从天际坠下来。
苍刑重重落地时已重新化为人形,他英秀的面庞脸色惨白,转头便吐出了口黑血,捂着胸口,眉眼间的神色却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动,很为惊诧。
安安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看见帝君落下了云头,万丈紫光淡去,他跏趺坐于结界旁,双眸紧闭,嫣红的血水顺着唇角缓缓淌出。当即不顾灼痛,拿双手拼命拍打着结界壁,惊道:“封霄!封霄!”
魔君开口想要说话,牵动伤处,顿时又吐出一口血来,半晌才半眯了眼,疑惑道,“你的真元……奇怪,你怎么会受了那么重的伤?”
小猫妖心碎yù绝,帝君的脸色苍白得像纸,显然伤得不轻。她双眸泛起丝丝赤红,心中同样感到十分不解。过去在三十六天,她亲眼目睹过封霄同苍刑打架,魔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今次竟然伤得这么重……他受伤了?他之前就受伤了?
田安安眸子蓦地瞪大,想起几日前他轻描淡写地对她说,“我也受了伤。”那时她丝毫不以为意,只以为他又是起了坏心眼逗她好玩儿……是真的么?居然是真的么?可是这四海八荒,谁能让他伤得受这么重的伤呢?
“帝君……”
脸上一湿,安安哭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她想昊天塔的第九重实在不咋地,他居然想在这里和她长相厮守,真不会选地方。这里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冷,她全身都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乌发如墨的玄衣青年长睫微动,徐徐睁开了双眼。安安眼睛肿得像核桃,喜道,“帝君?”
他转头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个笑容。安安觉得晃眼,心道这厮不愧是六界第一绝色的美人,脸色这样难看都能笑得颠倒众生。
只是这笑里头夹杂了一丝微微的落寞同数十万年积淀的寂寥,她没有说话,听见他的嗓音淡淡传来,“小猫,不要害怕,我有话跟你说。”
她摇头,态度很坚决,“不听,有什么话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说。”
他的态度却比她还坚决,低声道,“危月之日,珈罗便会复生。我会为你打开佛光结界,待我羽化之后,你去太极宫,流光元君手上有我八成真元炼成的元丹,将它服下,珈罗必死无疑。”
那头的魔君还在吐血,听帝君说完后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冲口而出:“封霄,你疯了么?就为了一个女人?”
帝君凉凉瞥他一眼,“很奇怪?神魔之战和弥生池底的十万年,你不也是为了一个女人?”
苍刑:“……”
“都特喵的给我闭嘴!”
田安安怒吼,侧目赤红着双眼瞪着封霄,咆哮:“你以为自己舍己救人很伟大么?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无私?”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番话,只是咆哮的时候泪如雨下,气势大减。
言罢哭得几乎开始gān呕,她伏在地上,双手淋淋血水不住地滴落,“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还没有嫁给我,应朝山的窝棚也还没搭,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须臾,耳畔依稀传来梵音袅袅,西天之上,金色的佛光穿梭如流,须臾间便显化出了一道结界法印。帝君抬眸看天,安安定定地看着他,看见金色流光缀入他眼中,斑斓如星辰,像极她在应朝山第一次看见他,姿容清贵耀眼无双。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哎,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
封霄侧目,黑眸之中带着一丝莫名和浓烈的隐忍与痛楚。
安安抬起袖子揩了把脸,别过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然后笑道,“其实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你伤心起来是什么样子……这下终于有机会了。”
“……”帝君眼底慌乱之色毕现,“你要做什么?”
小猫妖仰起脖子,金色的佛光悲天悯人般拂过她身上的每一处,她含笑,面色从容而平静,抬手便祭出了定光剑,怔怔道,“终于不冷了。”
回过头,她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问道:“死在定光剑下的妖,好像没有来世?”说完不等他回答,锋利的剑尖便直直刺入了胸口。
天历二月十三,四海八荒的吃瓜群众都十分惊异。发生了一件纳罕事。
凄厉的龙吟,响彻了九重天。
☆、第五十六章
天历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来,仍教太极宫的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里头,流光的xing子最稳重,记xing也是最好的,据他回忆,那一天,确然是个够格载入八荒史册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着指头细细一算,发生的大事着实是多得不胜举数。
而在后来,这个日子也确实如众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册上留下了极其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几任,笔力同火候都明显不足,凡事总爱添油加醋自行脑补,是以,这一代的史册内容也记得格外冗长且繁复。关于这一段,珞玟元君嗟叹着打了个总结,觉得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帝君同苍刑在昊天塔中进行了一场恶战,恶战的结果好坏参半。好的是被养在帝后体内的女君残魂终于彻底灰飞烟灭,天下苍生躲过了一场大劫,苍刑也在这一战之后彻底消失,六界之内,无人知晓魔君所去何方。
坏的是,帝后田安安,为诛杀自己体内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剑自戕,一剑穿心,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殒。
风làng平静之后,日升月暮,天地间的秩序仍旧井然。这一场变故,在六界万万年的造化功劫之中显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没入汪洋大海,终将淹没在神族太过漫长的一生当中,最终随着记忆的模糊而消失,变成史册上冰冰凉凉的寥寥数字。
流光元君还记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战的第二天清晨,他们在三十六天正天门处等帝君带着他们的帝后回宫,cao办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终回到太极宫的,却只尊神一人。
帝君终究是帝君,纵是历经了一场恶战也不显半分láng狈。眉眼清冷,神色平静,双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旧遥遥若孤山之绝立,与往常并无丝毫异样。
元君们只顾往尊神身后张望,却半天不见那只嘻嘻哈哈的小猫妖。心中倍感诧异间,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试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后了么,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后……暂时还不回来么?”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丝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视前方,低声道,“帝后?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说的没错,我与她还没有成亲。”
太极宫的人哪里见过尊神这样的表qíng。好歹涤非心思剔透,见帝君这般反应,又回想起数日前帝君将元丹jiāo给她同流光时jiāo代的话,前后思索,顿时眉头紧蹙,嗓音出口竟微微发起颤来,“帝君,帝后她……她可是有何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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