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问题出在傅家的两位老爷身上?
只是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俞阁老略带愧疚地望了傅庭筠一眼,神色微肃,坦诚地道:“赵大人,说什么赏花,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我今天请两位傅大人和你们夫妻二人来家里做客,却是为了我那个不孝子……”他说着,露出几分无奈来,“都怪我平日忙于公务,对他管教不严,以至于他养成了狂妄自大的xing子,这才做出这等不知道深浅的事……说起来,都是我的错。”
他的话音一落,赵凌和傅庭筠还没有说话,傅大老爷已道:“这怎么能说是您的错呢?您长年在外为官,俞撰修由老师教导,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说着,想到俞敬修的老师正是他的岳父,又露出几分尴尬来。
一直没有作声的傅五老爷听了连忙在一旁帮着腔:“俞撰修年纪还轻,难免会有浮躁的地方。等过几年,经历渐长,也就会慢慢沉稳起来。哪个人不是这样走过来的。”
看到两位傅大人这样的识趣,俞阁老不由在心里暗暗点头,朝赵凌望去。
赵凌早知道傅庭筠的心愿,只是一来两位傅大人是长辈,争执起来在别人眼中她孝行有亏;二来他早已看透两人的本质,觉得事到如今傅大老爷虽然心有不安但还是想着怎样保全自己,而傅五老爷则是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依旧理直气壮地责怪傅庭筠,他不想和这两人多说什么,完全是làng费口舌;三来是想听听俞阁老会说些什么,这也好应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
见俞阁老无声地问着他,他淡淡地一笑,正准备开口,却发现傅庭筠拉了拉他的衣袖。
傅庭筠相信以赵凌的能力,完全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把事qíng处理好。可她毕竟是当事人,她又打定了主意要俞家给自己一个jiāo待,俞阁老做为父亲,不可能不偏不倚,在这种qíng况下,赵凌就算是行事、说话再有道理,也不免让俞阁老觉得这是赵凌自己的主意。与其这样让赵凌背黑祸,还不如她自己出面答应,大不了被别人说一句“僭越”,也好过赵凌声誉受损。
她站起身来,柔声道:“妾身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俞阁老。”
俞阁老一愣,瞥了一眼赵凌。
赵凌虽然不知道傅庭筠要gān什么,但只要是傅庭筠想做的事,他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还请俞阁老多多指教!”他立刻声援妻子。
俞阁老难掩错愕,但很快恢复了和煦的神色:“赵太太请说。”
“若您是请我们过府赏花,我无话可说。可您刚才也说了,是请我们商量俞敬修撺唆左俊杰诬告我之事,不知道俞阁老请了傅家的两位大人前来是何意?”傅庭筠说着,眉宇间透出些许的凛然之色,“傅家早已将我除名,我如今和傅家的两位大人毫无瓜葛,有些事恐怕不方便让外人cha手吧?”
俞阁老愕然。
傅大老爷已面色通红。
傅五老爷勃然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横眉怒目地喝了声“孽障”:“你莫非想恶逆不成?”
傅庭筠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望着俞阁老的眼睛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才算恶逆,我已没有父母,何来的恶逆之说?还请傅大人不要随便将那十恶之名栽到我头上才是,我可当不起。”
这是律典上的东西,一般的男子都未必知道,而她一个内阁女子,却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难怪妻子对这个出身华yīn傅家的女子一直以来赞不绝口。
他不禁仔细地打量了傅庭筠一眼。
高挑的个子,玲珑的身材,气色红润,声音清朗,一双眼睛更是炯炯有神,看着容光焕发。
果然是个身体极好的。
俞阁老想到了自己的媳妇……昨天槐安拿来的帐册上有一项银子的支出是给她买燕窝了……他不由眉头微蹙……范氏原来虽然身子骨单薄,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病,怎么嫁进来不过两三年,每日不是人参就是燕窝的,要不就是央人做了养荣丸吃着,就这样,还三天两头地请大夫来诊脉……
第182章 俞阁老
那边俞阁老在心里暗暗思忖,这边站着的傅五老爷见俞阁老沉默不语,只当是俞阁老因为被傅庭筠顶撞有些恼火,他顿时满心惶恐。
科场作弊,只要有一丝风声传出去,不仅是他,就是整个傅家百年的清誉也都完了,现在能救他的只有和柳叔同jiāo好的俞阁老了,他无论如何也要和俞家处理好关系才行。
傅五老爷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怎样讨好俞阁老,怎样和傅庭筠划清关系,不由暗暗责怪傅庭筠不识抬举,又想到这些日子在赵家吃的闭门羹,想到因为失信于俞敬修而受到的白眼,想到自这个女儿来京都后给他惹来的种种麻烦……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怒不可遏,上前几步,扬手就朝傅庭筠扇去。
傅庭筠到俞家来做客,傅家的两位老爷又对俞阁老谄媚不已,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傅五老爷会不顾宾主关系,在俞家的花厅、当着俞阁老的面对她动手……赵凌却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俞阁老,没有相信过傅家的两位老爷,一直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在傅五老爷上前的时候已是全身戒备,等到傅五老爷扬手,他一个箭步就挡在了傅庭筠的身前,眼明手快地捏住了傅五老爷手腕,目光咄咄地望向了俞阁老:“俞大人,我受您所邀,带了拙荆前来赏花,是来做客的,却不是来受rǔ的。若是俞大人没有别的事,那我和拙荆就先告辞了,免得一言不合,就有被人扇耳光的危险!”
他的话音未落,俞阁老已气得满面通红。
他生平还没有见过有人敢在俞家的宅院里当着他的面打俞家客的人!
这不仅是对俞家的不敬,而且是对他威严的挑衅。
俞阁老撂下脸来。
而傅庭筠已是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
她紧紧地捏住了赵凌的衣角,不停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她的男人,他在帮她出头,她千万不要发火,更不要和傅家的人争吵,做出一副不相信赵凌的样子,弱了赵凌的名头不说,还辜负了赵凌的一片好心——若是她和傅家的老爷们起冲突,不免会背上不孝的名声,而赵凌做为女婿,姓不同,各为其家,纵然和岳父不和,别人最多不过说他一声脾气太坏,对不会扯到忠孝之事上去。
傅大老爷则没等俞阁老发作,已一把拽过了傅五老爷,急急地说了一声“赵大人息怒”,然后笑道:“你们没有把我这个弟弟当成父亲,我这个弟弟却一直把你们当成子女……”言下之意,父亲管教子女,不管是骂也好,打也好,那是应该的。
说完,朝俞阁老瞥了一眼。
俞阁老宦海沉浮几十年,哪里还看不透傅家父女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请傅家两位老爷来,原是想以“傅家认下傅庭筠,傅庭筠从此不再追究俞敬修之过”为条件和傅庭筠讲和的,现在看来,却是他失误了。
从前看傅家五老爷谦逊有礼,落落大方,不曾想却是个苗而不秀的,遇到为难事就慌慌张张地没有了个主意,也难怪会被德圃给拿捏住。
心里就有些瞧不起。
但此时又正是方便他行事之机,他忙将这份不屑藏在了心里,笑着给傅大老爷帮腔:“赵大人,我比你年长,经历的事也比你多,就算是我倚老卖老好了。你们年轻人哪里懂得我们老年人的心思,儿女再好,总想着他更好,不免要求比对旁人要更严厉;儿女再不好,总归是自己的骨ròu,面子上再严厉,心里也是痛他的。”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赵凌的面前,温声道:“赵大人,小傅大人行事是有些莽撞,但却没有害赵太太之意,只是有些方法不对罢了。我今天请你们来,一是想代犬子给你们赔个不是,二来也是希望借此机会让他们父女和好——你可以不走岳父家,总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个舅舅吧?”
他说完,静静地望赵凌,目光真挚而诚恳。
傅庭筠不由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俞阁老一声狡猾。
赵凌是女婿,俞阁老这样低声下气地劝和,若是这个时候拒绝,传了出去,别人不免会议论他狂妄;若是答应,傅家的两位老爷就可以长辈的名义命令她向俞家妥协。
她忙拉了拉赵凌的衣袖,然后露出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儿哽咽道:“夫君,这可如何是好?母亲遗命,说我嫁做了赵家妇,就是赵家的人,让我再也不要踏进傅家一步……我若是顾了孩子,不免要失信于母亲;我若是遵了母命,不免要有憾于孩子……”一面说,还一面眼巴巴地望着赵凌。
一旁的俞阁老、傅家两位老爷听着俱是一愣。
而赵凌和傅庭筠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做出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片刻后才道:“死者为大,何况百善孝为先……我们自己现在也是做父母的人,若是连父母也不孝顺,孩子看在眼里,也会跟着有样学样……还是以岳母的遗命为重吧!”
傅庭筠闻言就长吁了口气,神色舒缓,道:“还是夫君想得明白。妾身谨遵夫君之命。”说完,还有模有样地朝着赵凌福了福。
傅五老爷怒形于色,而看见俞阁老皱着眉头的傅大老爷则当机立断按住了弟弟的肩膀。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这个五弟,最好面子,当初若不是被俞敬修bī得没有办法了,是决不会将科举作弊之事告诉他的,否则,他也不会这样的被动了。因此当他一听说傅庭筠还活着的时候,就忙写了信封给五弟,让五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等知道傅庭筠还给妻子写了封信的时候,他就暗暗着急起来,怕傅庭筠揪着事qíng不放,五弟又不愿意告诉傅庭筠实qíng,两位缰持,再起风波。待一年过去了,傅庭筠的事还没个说法,他就知道,事qíng恐怕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思来想去,他偷偷称病,丢下了金华的公务,日夜兼程地赶到京都……结果还是晚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又向俞阁老投去求助的目光。
傅庭筠说的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表达的意思。
俞阁老一面在心里责怪这兄弟两人无能,一面呵呵地笑着转身坐了回去,指了指赵凌面前的茶盅:“我有个同科,在杭州做知府,前些日子送了老夫些雨前龙井,赵大人尝尝。”想把这场风波揭过去。
傅庭筠和赵凌来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自然也不会在这上面过多的计较。
赵凌笑着坐了下来,傅庭筠的神色也变得和煦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夫妻俩人端起茶盅来尝了一口,赵凌赞着好茶,傅庭筠笑而不语,神色却显平常。
俞阁老不禁暗暗点头,眼角瞥过傅庭筠神色祥和的美艳面容,突然间心中一动,笑道:“赵太太觉得这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