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嘿嘿笑。
杨玉成则过去朝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不是一个人睡了!”
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傅庭筠听着觉得心里暖洋洋。
阿森一溜烟地跑进了厅堂,躲到了傅庭筠的身后,伸出小脑袋和杨玉成叫板:“反正,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睡。”
大伙儿哄然大笑,兴高采烈地收拾着房间,午膳在街上买了几个胡饼来糙糙打发了事,下午安了神位,敬了神,傅庭筠亲自下厨,煎炒烹炸,做了四个冷盘、四个热盘、八个热菜,一个羊ròu锅子,又让郑三去街头杂货铺沽了几斤高粱酒,大家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直到亥初才散。
郑三夫妻和阿森收拾残局,傅庭筠用香胰子净了手,坐在镜台前抹香膏,心里盘算着得让郑三再上趟街才好,厅堂里没有中堂,长案光秃秃的,或是买对梅瓶回来或是买对花觚来装饰一下才好……
有人“笃笃笃”地叩着她内室的门框。
她抬头,看见赵凌靠在门框上。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他面色微红,明亮的眼睛隐隐含着笑意,好似三月温暖的江水,亲切而随和,让空气中都流淌着股浓浓的chūn意。
“都收拾完了。”他笑着慢慢朝她走过去,声音有些嘶哑,目光温暖亲切,“我明天卯时就启程。”说着,他语气一顿,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嘴角微翕,yù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傅庭筠没有离别的悲伤,只有他靠近带来的紧张。
“是,是吗?”她的声音有些不稳,“那,那你一路保重!”
赵凌停住脚步,一言不发,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好像有千万盏灯笼照在她的头顶,傅庭筠有种无所遁形的羞涩和不安。
她刚从厨房回来,还没来得及沐浴,身上一股油烟味,他应该也闻得见吧!还有她的头发,刚才用帕子包着,回到屋里随手就将帕子扯下来丢在了镜台上,此时头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早知道这样,应该回屋就先洗漱一番的。
傅庭筠后悔不迭,脸上渐渐浮起朵红云来。
他们沉默相对,屋子里静悄悄的,远处隐约传来阿森的嬉笑声。
赵凌低声道:“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傅庭筠抿着嘴望着赵凌,心里砰砰乱跳。
……
悬腕提笔,娟秀的簪花小楷就一个个落在了微huáng的宣纸上:“……醋两坛,二百八十纹;酱油两坛,三百一十纹;胡椒十斤,一千两百纹。共计……”
傅庭筠放下笔,慢慢地打着算盘。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二,她和郑三夫妻一直忙着置办年货。
还好她在家里的时候曾协理大伯母主持中馈,现在家里也不过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倒也井井有条没出什么差错。
明天就要祭灶神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庄làng卫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回来过年?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带过去的?
这么一想,拨着算珠的手就停在了那里。
“我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她不由咬住了红唇。
骗人!
说好一有空就回来看她的,可自从月头的时候让人捎了封平安信回来,就再也没有了音讯,写信也不回,让她日夜担心,就没有睡个好觉。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浮气躁起来,手狠狠地拨了拨算盘珠子。
噼里啪啦的木珠撞击声响起,让傅庭筠心头一惊,缓过神来。
完了,账目又要重新算,偏偏她的算盘打得又不熟练。
傅庭筠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账册翻到第一页。
这个家伙,就算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颖川侯等人的年节礼怎么办,也得拿个章程才是。
要不是等他那边的消息,她何至于前两天才急匆匆地派了郑三去送年节礼。
好在郑三是个会办事的,在给几家的管事悄悄塞了些银子之后,几家的管事答应在各位大人面前帮着说说好话,要不然,她可真是要急得跳脚了。
想到这些,傅庭筠又有些走神。
郑三娘走了进来:“姑娘,戚太太过来了!”
第78章 邻居
戚太太住在傅庭筠的隔壁,丈夫在总兵府库房做吏目,虽然不入流,却是个肥缺。或许如此,戚太太长得白白胖胖,如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似的。
她进门就笑眯眯地拉了傅庭筠的手:“让你费心了,还特意给我们送了年节礼去。”说着,朝傅庭筠眨了眨眼睛,“前两天有人给我们家大人送了筐胡萝卜,我拿了些过来,你尝尝鲜。”
傅庭筠qiáng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想必这胡萝卜又是什么人孝敬给戚吏目的。
她一边道着谢,一边请戚太太到厅堂里坐下。
郑三娘奉了茶。
戚太太喝了一口,立刻瞪大了眼睛:“哎哟,这可是上好的碧螺chūn,一斤怕得十几两银子吧?”
这是上次在永靖的时候买的。
傅庭筠含蓄地道:“戚太太觉得好喝就成了。”
“好喝,好喝!”戚太太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直转。
傅庭筠会意,立刻吩咐郑三娘:“把这茶叶给戚太太包上一斤。”
“不敢当,不敢当。”戚太太连声推辞,傅庭筠但笑不语。
说起来,有些事得感谢这位戚太太。
赵凌走了没几天,戚太太就提了几盒点心登门拜访。
她先是眯着双小眼睛前前后后把宅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像今天一样,拉了傅庭筠的手在厅堂里说话:“听说你们家是从京都来的?”
傅庭筠微微一愣。
哪有这样直言不讳问人家事的?
她虽然心中不悦,但还是客气地道:“不是,我是平凉县人。”
戚太太面露失望之色,道:“那颖川侯为何亲自让知事领了赵爷去备报啊?”
傅庭筠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人家是来探他们底的。
话问得这样直接,可见是欺负她年纪小,不懂事。
只是不知道她是奉了戚吏目之命而来呢?还只是因为喜欢听人秘辛、道人是非呢?
想到这些,她不由心中一凛。
戚氏夫妻如果只是好奇那还好说,如果戚吏目也是奉他人之命前来打探呢?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祖母曾告诉她,看事qíng的时候,既要看见坏的,也要看见好的。既然有人想听他们的事,那她不如“据实以告”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
“我们家有亲戚在京都,”傅庭筠故作含糊地道,“所以颖川侯才让知事领了九爷去备报的。”
她的父母在京都,这也不算扯谎吧?
“真的?”戚太太jīng神一振:“那你们家亲戚在做什么?”
傅庭筠道:“有的外放做过知府,有的在翰林院里做过侍讲,要看戚太太具体问的是谁了?”
戚太太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道:“那你怎么跟着来了张掖?我听说,你们可是未婚夫妻。你这样跟着过来,你们家里的人难道就不管?怎么不先定了个名份再说?”
傅庭筠臊得满脸通红,却不能不答。否则,明天这谣言就会满天飞了。而且对十六爷的那番说辞又不能用在这里,她只好现编:“我们家遇到了流民,九爷又急着到总兵府备报,只好把我带了过来。等过些日子,会送我去京都的。”
戚太太看着她鬓角的小白花,恍然大悟。
傅庭筠却在心里暗忖。
不能让你到我家里来瞧了个遍,我却对你一无所知。那有这么好的事!
“戚太太,您是哪里人士啊?”她目光清亮地望着戚太太,“我看您肌肤雪白,细若凝脂,不像是张掖人啊?”
把个戚太太说得心花怒放,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傅庭筠就把戚太太是分守镇番的陈大人的远房表妹,因为得了胡参将的保荐,戚吏目才能在库房当差的事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两人相谈甚欢,戚太太简直要把傅庭筠引为知己,没什么事就来家里串门。
偶尔遇到傅庭筠在教阿森读书,傅庭筠会让戚太太等一会,出来后,她会面带歉意地道:“功课讲了一半,不好半途而废,让戚太太久候了。”
戚太太神色异样:“姑娘原来还会识字断文!”
傅庭筠谦逊地道:“也就是讲讲《千家诗》,其他的,可就力不从心了。”
戚太太再看她,就多了几分忌惮。
傅庭筠这才松了口气。让郑三出去打听,看有没有人在议论他们家的事?都议论些什么?
郑三笑着回来。
“外面的人都在说,我们家在朝廷里有人,九爷到庄làng卫去,不过是为了累了军功好升迁罢了。还说,我们家典这宅子一分钱都没有花,是那个西宁卫佥事为了巴结九爷白送的。说姑娘出身大家,不仅端庄贞静,女红针黹样样jīng通,而且还擅长诗棋书画,八股文章。”
傅庭筠听得冷汗直冒,领教了谣言的威力。
戚太太的一盏茶还没有喝完,郑三娘的茶叶已经送到了。戚太太不再推辞,笑盈盈地接过茶叶,闲聊了几句,戚太太起身告辞。
傅庭筠把戚太太送到了门口。
有马车从门口飞驰而过,雪水溅到了戚太太的裙子上。
戚太太气得发抖,立刻指了马车道:“哪里不长眼的小子,赶着去奔丧啊!”
快过年了,这句话说得刻薄了些。
车帘立马撩了起来,露出张宜嗔宜怒的俏丽脸庞:“是谁呢?满嘴的杂碎!”
几个人就打了个照面。
然后俱是一愣。
马车里坐的是陌毅小妾鲁氏的贴身婢女雪梅。
在戚太太拜访了傅庭筠不久,鲁氏曾上门拜访,当时贴身服侍的,就是这位雪梅。
她当时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傅庭筠看,看得傅庭筠莫名其妙,印象非常的深刻。
“原来是傅姑娘。”雪梅由个跟车的婆子扶着下了马车,曲膝朝着傅庭筠福了福,“不知道是姑娘在这里,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口气、身段都很软,却看也没看戚太太一眼。
戚太太气得脸色发青。
雪梅只是笑着和傅庭筠寒暄:“刚才出门的时候姨太太还说起姑娘送的年糕,洁白如霜,不粘不腻,十分的好吃。还让我看着姑娘哪天得闲,也教我做了,什么时候嘴馋了,就做一些。”
傅庭筠的年节礼里,有十斤年糕。
可这年糕是在街上买的,并不是她做的。
只是此刻这个架势,实在是不宜实话实说。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雪梅只说是快到chūn节了,寻思着她忙,改日再来拜访,然后扬长而去。
戚太太气得全身的肥ròu直抖,半晌才咬着牙不齿地“呸”了一声,狠狠地道:“什么姨太太,不过是在张掖请了两桌酒,能不能进陌家的门,那还得看陌夫人点不点头,看陌家的老太太开不开恩。别到时候一脚踏空了,连个名份都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