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影空来_倾泠月【完结】(97)

阅读记录

  “南宫秀?”他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丰极曾提到过,不由打量起来。

  面前的人身材于男子来说有些矮小,穿着墨青色的旧袍子,脚踏糙鞋,背负长剑,鬓发散乱,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也许是为了配合矮小的身材,他的脸也生得小巧,还是女子那种秀气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细长的眼睛,笑眯眯的神qíng,看起来实不像身怀绝技的人,倒似个贪玩的孩子刚从泥地里玩耍回来。

  “清徽君手中的药是要给主上用的吗?正好我要去见她,顺便就替你带过去好了。”那人说罢,久遥只觉得面前微风一扫,然后手中一轻,等他回神时已不见南宫秀的身影,要不是随后在风影宫里又见到他,倒真要以为是眼花看到的幻影了。

  还记得那两个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分别是:

  “呐,你的药!唉,离了我后你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怜啊可悲啊可叹啊……”一个摇头晃脑满脸感慨。

  “哦,小气鬼回来了啊。”一个平静无波。

  只听两人的对话,完全没个主从的样子,更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欢喜。

  “清徽君。”南宫秀笑眯眯地唤回就要走远的神思。

  就要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道:“南宫侍卫有什么事?”

  “清徽君的小侍女一大早就在忙个不停,我有些好奇啦。”南宫秀依然笑眯眯的。

  就要眉头一跳,看着眼前的人,那张笑眯眯的面孔什么神qíng都看不出,却蓦然间令人生出寒意。于是他亦微微一笑,神qíng里却蓦然张扬出一股山岳般的气势,“整个天下,只有她一人能过问我的事。”

  “哦?”南宫秀闻言挠了挠头,眉眼似乎弯的更深了,“这样啊,那我就不好奇了。”说着还真的转身走了,却有喃喃碎语传来,“什么嘛,真小气,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不成,算了算了,我大方不跟你计较了,我自己准备去……”

  久遥听着,一时倒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心里默默感慨,这南宫秀真的完全不同于杜康啊。

  杜康的眼中只有风独影一人,也从来形影不离,而南宫秀却是极少跟在风独影身旁,常常能看到他跟宫里的宫女们逗笑,跟侍卫们斗酒聊天,有时则是完全看不到他的人,可只有风独影想要找他,他却能立马出现。

  久遥看着那远去的矮小身影,这是一个比杜康更可怕的人,这王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与事都瞒不过那双笑得如一弯弦月的眼睛。

  站了片刻,久遥也出了英寿宫,往撷英阁走去。到了撷英阁,远远隔着一道长廊便从敞开的门口看到国相徐史正伏于案上,待走近了,门口的侍从见着正要通传,他抬手制止了。步入阁中,并没能惊动徐史,他的心思似乎全集中在那一案的公文上。

  久遥也不唤他,踱到一旁,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起阁中格局来。这撷英阁是朝中大臣议事及处理政务之所,他也是第一次来,相对于青王平日理政的含辰殿稍小一点,修饰也朴素一点,较之普通官宦的书房自然又要更为气派。

  徐史看罢数份公文,抬头去端案上的茶时才发现了久遥的存在,忙起身,“清徽君来了,恕罪,恕罪,臣埋首公文都不曾知晓。”

  久遥淡淡一笑,起身道:“国相莫要如此,是我打扰了国相的公务。”

  两人寒暄数声,相对落座。

  “清徽君此来可是有事?”徐史直言道。他是青州少数知晓眼前人久罗遗族身份的,是以对之怀有同qíng之余亦怀有戒备,而前段日子那场叛乱里清徽君的表现又令他心生敬意,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绝不是云淡风轻的闲士,而是胸怀锦绣的奇士,只可惜……他默默地叹息一声,将未尽的感想全部收起。

  “没什么要事。”久遥面上淡淡的笑容令人怡目怡神,“只是看主上近来如此消瘦,便想问问国相,可是朝中有何疑难之事致使主上茶饭不思?”

  听久遥这般问起,徐史道:“若说事,朝中总有忙不完的事,但自叛乱平定后,青州已复太平,有事也只是寻常之事。”

  “哦?”久遥点头,“既是寻常之事,想来国相与诸位大人在,倒不必主上事必躬亲了。”

  徐史心中一动,凝眸看着对面意态悠闲的男人,沉吟片刻,便道:“主上前些日子身受重伤已是损了元气,为了平息叛乱她带伤上阵,近来又为朝政cao劳,这种种原因致使玉体虚弱消瘦,实需安心调养才是。至于朝中琐事,本是臣等身为人臣的分内之事。”

  “如此就好。”久遥颔首微笑,“有国相与诸位大人辅佐,青州必然太平兴盛,主上也就能安心休养。”

  徐史离座,郑重地向久遥躬身行礼,“主上的安泰就是青州的安泰,烦请清徽君费心了。”

  “彼此彼此。”久遥起身。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相对一笑,心照不宣。

  “我先告辞。”久遥转身。

  徐史送出撷英阁,“清徽君慢走。”

  秋日的夜比之夏日要来得早,戌时还未到,天便全黑了。

  秋夜凉慡,十分适于睡眠,青王宫里,需侍候的就那么两个人,是以侍从们各自gān过活后,除了那些执夜的外,其他人都早早熄灯睡下。

  到了戌时末,英寿宫、凤影宫之外的地方,几乎都无灯火,整座青王宫都沉入一片宁静中。

  子夜,英寿宫的寝殿里,久遥自梦中醒来,看向窗外,月华似水。

  他起身,安静得穿衣下地,没有惊动任何侍从,然后提起挂在chuáng前的一盏宫灯,悄悄迈过殿外瞌睡的执夜宫女,走出了英寿宫。

  一路上都寂静一片,巡夜的侍卫见了他,虽有些惊讶他半夜不睡,但都只是恭敬行礼。经过含辰殿时,见无灯火,他便径往凤影宫去,叩了门,侍从见是他,忙退开行礼。

  “主上何时回的?睡下了吗?”久遥问。

  “亥时回的,已睡下了。”侍从答道。

  “你们下去吧。”久遥吩咐。

  “是。”侍从退下。

  久遥放轻了脚步往寝殿走去,殿前的青鸟早已栖在梧桐树上入眠,殿内静无人声,只透着朦胧的灯光,他在门口立了片刻,便往右转身走去,悄无声息的迈过十丈之距,然后在一间厢房前站定,从临廊开启的窗口可以望见屋中并未点灯,只月华从对面的窗口照入,洒落一片朦胧的幽光,依稀可见chuáng榻上报膝作者一道人影,仰着头静静地看着窗边的弯月。

  久遥隔着窗默默看着chuáng上的人。

  从前,他只知杜康是她忠心的侍卫,这些年的陪伴,这么多年的生死与共,杜康于她来说,是与她的七个兄弟一般重要的存在,只是……自杜康死后,他才知道,杜康在她心中不只是忠仆、兄弟,他是凤青冉留给她的,在她心中他几乎等同着凤青冉的存在。因为有杜康,她才感觉着她与凤青冉与杜康,三人一体,没有分离,所以这才支撑着弑兄之后她在那灭顶的罪孽里活了下来。

  如今,杜康已死,死在她的眼前,她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死去,如同凤青冉再一次死在她面前!

  偏偏,那些人起兵叛乱,那些人刺杀她,那些人杀死了杜康,却还是打着凤青冉的名号!

  这是何其荒谬,又何其残忍!

  想着,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推开了房门。

  chuáng榻上的人听得声响,顿时转头望来,朦胧的幽夜里,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满是期待与希望。那一瞬间,久遥几乎都想逃开,不忍让chuáng榻上的人见着他,可他终归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然后chuáng榻上的人看清了他,不过刹那,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便熄灭了,仿佛乌云蔽天,掩去了所有的光亮,只剩满满的漆黑。

  “你来gān什么?”凤独影收回目光。

  “你何苦每天不睡地坐在这里。”久遥提着灯走入房中,将灯挂在灯架上,走进chuáng榻。

  凤独影没有答话,只是抱膝坐着,依旧静静地望着窗外。她搁在膝旁的手,瘦骨嶙峋,苍白的皮肤在淡淡的月光下仿佛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格外清晰,以致手背猛地看去,入目的只是一片青蓝色,衬着那细瘦的手指,显得可怜又可怕。

  久遥默默地站了会儿,搬过一张矮凳,在chuáng边坐下。

  两人就这样坐着,也不说话,房中安安静静的。

  许久后,方中忽然响起凤独影的轻语声,如从幽谷dàng来,带着沁骨的悲凉,“他是真的死了,否则无论受多重的伤,他便是爬也会爬回我身边的。”

  久遥默默地听着。

  “明明都说好了,我和他同一条命,我活着他也活着,我死的时候他可以追来,那为什么我还没死他却抛下了我?”凤独影自言自语着。

  久遥依旧没有作声。

  “人死了是不是会有鬼魂?如果有,他怎么也该会来看我一次,那样我才能骂他一顿,打他一顿,才能狠狠地教训他,他竟然敢违命抛下我……”凤独影紧紧地抱着双膝,头伏在膝上,只双目幽幽地望着窗口,仿佛在等待一个鬼魂的到来。

  久遥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脸颊,“如果真有鬼魂,他又怎能忍心见你这般模样。”

  静静伏着的人身一抖。

  “久罗亡族后,睡梦中我常常能见到兄长他们。”久遥的声音低柔,隐隐地带着蛊惑,手轻轻地从上至下梳理着她的头,“所以你若真的很想见他,不如好好睡一觉,也许梦中就能见到了。”

  “我不想梦中见到他,我想他回来见我,我想亲手打他,一掌一拳地可以打在他的身体上。”风独影喃喃着,可不知是太过疲倦,还是头上轻抚着的手太过温柔舒服,她的眼皮渐渐阖上,“当初和你说的话时错的,鸟尽弓藏其实是最好的结局,杀戮之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带来杀戮带来灾难,好比久罗山、三石村……太平盛世里是不该容身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终不可闻,眼帘闭合,沉入无边黑暗中。

  久遥心头一窒,然后温柔地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睡吧。”他的手缓缓从她发间收回,“希望你的梦中……唉,还是不要见到他,无梦一觉到天亮。”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他苦笑一声,“好在这浅薄的眠梦术还能施。”然后他起身抱起chuáng榻上的人,稳稳地走出房间。

  屋外,银光轻泻,夜凉如水。

52书库推荐浏览: 倾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