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_九斛珠【完结+番外】(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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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玠并不能入内,只跟负责提人的同僚守在门外,隐约能听到里面元靖帝的怒声质问和宫人的求饶之声。

  他的站姿稍稍僵硬,面上没有半点表qíng,心里却是通通直跳。从没有这样紧张过,仿佛全身每根汗毛都立起来了似的,叫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调匀呼吸qiáng令自己镇定。

  先前的诸般猜测在听到宁妃那句“红豆胎记”的时候完全被证实,韩玠前去提莫蓝的时候已经想过诸多后续的事qíng,此时只觉得指尖在微微颤抖——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忐忑与恐惧。

  赵文山敢如此笃定的在除夕夜宴上冒死进言,必然是已掌握了铁证,最关键的证词恐怕就在莫蓝口中。

  回想起和莫蓝在冷宫里仅有的一次照面,韩玠无比确信,莫蓝她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她会不会将这些吐露出来?若此真相大白,那么他的处境,将比目下还要凶险万分!

  远处的爆竹声隐隐约约,内殿里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韩玠聚jīng会神的用力分辨,也只能听到残破的话语,似乎是莫蓝在回禀,“……奴婢不敢不从,只能……”她的声音透着虚弱,自殿外几乎无法分辨。

  好半天,才听见元靖帝怒气冲冲的声音,“那个孩子呢!”

  随后就又低沉了下去,夹杂这皇后的厉声斥责和三公主的哭泣声音,韩玠依稀也只分辨出“乱葬岗”三个字。

  大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薛保才开门出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朝外面侍立的小太监叮嘱道:“快去备一碗清水。”

  这一碗清水的用处自是明了,薛保低垂着头,等小太监端备好清水之后,便拿漆盘恭恭敬敬的端了进去。

  殿门关上,周围又是死一般的安静,韩玠换了个姿势,发觉手心里腻腻的出了汗水。

  不过片刻的功夫,里头便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元靖帝的怒喝,“贱妇!”那内殿修建得极深,平常的说话声极难传出来,此时的元靖帝怕是bào怒异常,怒声的斥责隐约传来,听那意思,是斥责皇后心肠歹毒,偷龙换凤之下害死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头顶千钧稍稍挪开,韩玠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之后的问题——

  皇后娘娘当年偷龙转凤的事恐怕已被认定,这事儿并非捏造,越王这是有备而来,宁妃又一向心存疑窦,回头下令翻阅往日卷宗,严审旧日宫人,必会铁板钉钉。届时皇后的歹毒面目被揭露,当年越王在冷宫里的遭遇,晋王的惨死,恐怕都会算在她的头上。

  元靖帝原本就为了晋王之死而伤心不止,如今知此噩耗,当如何反应?

  皇后是太子生母,中宫失德,东宫之位又如何保全?

  况这几年里元靖帝被恶虎所扑、晋王坠马被踩踏及至坠崖而亡,每一件里都将太子牵扯进去,虽然最后元靖帝相信了太子,但心中疑窦已经种下,如今会作何反应?

  而三公主只是撕裂伤口的契机,在此之后,越王和郭舍又会有怎样的反扑,将这个伤口挖入骨髓?

  但凡往深了想,韩玠便觉胆战心惊。

  过了许久,元靖帝才在薛保的陪伴下走出了殿门,整张脸yīn沉得像是能滴出墨来。殿里的皇后等人尚未出来,韩玠却不可多做逗留,只能跟着元靖帝一路无言的出去。

  到得太华殿里,一应宗亲都是鸦雀无声。

  太子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脸上是掩不住的焦急,越王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表qíng,只是躬身默立。

  元靖帝环视一圈,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挥了挥手,便穿殿而过,一路无言的往寝宫里走去。太子往前两步似乎想要跟上去,却被太子妃死死的拽住。此外大长公主也略显焦灼,往内殿的方向望了几眼,便带着侍从出宫去了。

  子夜的时候,东华楼上的钟声响彻京城。

  韩玠今日的值守至此完成,只觉肩头千钧之担陡然卸下,力气都被抽去了不少似的。换完值沉默着出了皇城,到东华门的时候,外头却是欢天喜地的qíng形,漫天的烟花还在次第升腾绽放,百姓们聚在城楼下,欢呼雀跃。

  相比起皇宫内那种yīn沉得能冻死人的氛围,这里倒像是到了盛夏六月,热闹的氛围丝毫不被冷冽的夜风所影响。

  门内门外,仿佛两重天地。

  韩玠呆呆的站了半晌,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俊容舒展开的时候,心头那些沉重凝结着的忧云似乎都散去了不少——是了,步入朝堂后入局太深,为了铲除越王费了许多心思,竟然又不自觉的背上了那层无形的包袱。

  其实哪有那么多需要沉重顾虑的呢?

  他以永世轮回求得重来的机会,所求的最为简单。不管有什么变故,会陷入怎样的处境,他只消冲着最初的目标,奋力前行就是了。

  四周的笑声尚且在耳边萦绕,十几岁的少女穿着厚厚的大氅,正牵着旁边一位高个青年的手,欢呼雀跃,“哥哥你看啊,好漂亮!”

  那样毫无顾虑的笑容,如同chūn日里乍然泄入的阳光,照亮一室的幽暗。

  韩玠忽然很想见谢璇。

  恒国公府的宴会早已散了,远处的烟花次第绽放,棠梨院里却是安安静静的。

  谢缜今晚照例又宿在了书房,谢玥因为跟谢玖赌气,回来后跺着脚回了东跨院。谢璇因为谢澹的关系,临散前到老太爷那里去了会儿,到了西跨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芳洲已经将被子捂得暖热,晓得谢璇酒量浅,早早就预备了醒酒汤,服侍她喝下。

  谢璇今晚倒是没怎么喝酒,盥洗沐浴完毕,钻进被窝里,只觉得一室生香,浑身舒泰。

  明儿就是初一,过两天姐姐就会过来,她虽不能多往别处跑,却还可以去舅舅家拜年。舅舅那样喜欢带着孩子们玩,今年必定又寻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陶媛应该也长高了,不知道看到温百糙裁剪的衣裳,她会不会觉得惊艳呢?

  唔,还有陶氏,说不定她如今也在陶府上。

  谢璇胡思乱想着,不晓得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心跳得稍稍有些快,翻腾了许久都睡不着。

  子夜时东华门的钟声响彻京城,谢璇在屋内也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她知道今晚韩玠当值,要等到半夜才会换值。忍不住伸手摸向chuáng榻角落,那个小小的三层螺钿盒子里,安安静静的躺着个巴掌大的瓷瓶。

  通身红色的瓷瓶触手微凉,谢璇去掉上面的木塞子,从中倒出了几枚灵巧的相思豆。

  韩玠真的是说话算话,这几个月里纵然忙碌,每月还是会变着法儿给她送个有趣的东西,这装满了红豆的瓷瓶就是其中一件。

  东西倒是寻常,然而体会其间深意,却总叫人痴怔。

  柔腻的掌心里托着艳红的豆子,谢璇慢慢的拿手指拨着,帐外的烛光昏昏暗暗的投进来,她忽然勾唇笑了笑。

  今晚的宴会上,老夫人又提起了姑娘们的婚事。

  谢玖还是嫁入卫家,谢珮寻的是个读书人,家世虽不算清贵,门风却极好,上头又没有婆母压着,谢珮那样的xing子嫁过去,就能少吃些亏。四个姐姐都有了着落,余下的就是她和谢玥了。

  因为南平长公主多次召谢璇过去,谢老夫人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话里话外的像是指望着谢璇能嫁入长公主府。谢璇自然知道长公主对她的照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恐怕是落在那个野xing的少年身上。

  可不管旁人怎样盘算,她就只等着一个人。

  而那个人……谢璇唇边的笑容尚未漾开,就听到了熟悉的窗户轻响。

  ☆、第94章094

  韩玠身上还穿着尚未换下的麒麟服,外头罩着玄色的大氅。他翻窗而入,动作熟稔又迅速,悄无声息的放下了窗扇,便轻手轻脚的往谢璇chuáng榻边走来。

  谢璇此时已经换了寝衣,下意识的将那红瓷瓶往被窝里一塞,随即趴在枕头上装睡。

  韩玠的脚步已经近了,他掀开chuáng帐,静静的站在榻边。

  谢璇努力的憋着,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听见他低低笑了一声,“别装了,我听得出来。”随即察觉chuáng榻陷了下去,应当是他坐在了旁边。

  谢璇翻身坐起来,因为新做的寝衣严实,便只扯了被子将自己围住,“刚下值吧,深更半夜的怎么来了?”

  “新年的第一天,想先看到你。”韩玠在夜风里行得久了,指尖有些冰凉,抚过她温热的脸蛋时,一时没忍住,就将谢璇揽进了怀里。

  谢璇被他突兀的动作搅得有点发懵,想要逃出去的时候,却被韩玠紧紧的箍住了,“璇璇,让我抱抱。”他的下颚抵在她的额头,声音里是罕见的疲惫,“今晚很累很累,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抱着你。”

  谢璇挣扎了两下,无果,只好闷闷的问道:“是有什么事么?”

  韩玠却没有做声,只是将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哪怕隔着一层锦被,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道。她有些诧异,知道最近韩玠碰到了很多麻烦,她无力帮着化解,只好乖乖贴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好半晌,韩玠才道:“宫里要变天了,我心里很乱。今晚我留在这里好不好?”

  这个要求可就有些唐突了,谢璇低低的“啊”了一声,连忙摇头,“不行的!”前世的那些鲜活记忆尚且在眼前,那时颠鸾倒凤耳鬓厮磨的场景,也曾在偶尔的梦里闪现。那是二十岁少妇的记忆,加诸十三岁少女的身上,毕竟有些突兀,暗里想来委实叫人尴尬。

  哪怕谢璇已经打定了主意嫁给韩玠,有些线依旧是不能逾越的。

  何况,她还只有十三岁。

  韩玠未料她拒绝得如此gān脆,低头一瞧,看到谢璇脸上绯红的颜色时蓦然明白过来,心底失笑。她是想到哪里去了,就算他憋了十几年,翘首盼着此生与她dòng房的时刻,却也不至于急切至此吧?十三岁的姑娘,身子还没长开呢,他哪里舍得?

  可这些他不能明说,否则反而会叫她更加羞窘。

  韩玠只能默默的认下这个罪名,隔着锦被拍了拍她的背,“我什么都不做,就在旁边看着你睡。要是有出格的举动,哪怕只是亲你一下,明儿就叫你砍了手。”

  这倒是有点狠了,谢璇微微诧异,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他,“宫里的事qíng,很麻烦么?”

  韩玠点了点头。

  身世的yīn差阳错被证实,越王这半年所谋划的事qíng呼之yù出,他现在心里极乱,哪怕尽力镇定,也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青衣卫在皇城下的住处、靖宁侯府的书房、甚至空dàng无人的街巷,每一处都叫他无法镇定。也只有在她的身边,那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才会稍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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