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狠毒决绝的话语如利剑刺在心口,陶氏看着几乎已经长到跟她差不多高的长女,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她以为谢璇当日说的话已经够重了,却不知道谢珺心里竟会埋着这样深的怨恨,像是溃烂伤疤中无法拔出的利刺。
在谢珺的心里,从她狠心离开紫菱阁,走出恒国公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死了么?
母女间气氛冷凝,后面谢璇心里万分矛盾,晓得谢珺这些年的心结,却也不忍于陶氏的反应,便悄悄揪住了谢珺的衣襟。
☆、第42章042
厅中一时静寂,谢珺仰头看着道袍覆身的陶氏,目中尽是疏离。
陶从时似乎不忍妹妹落入这般尴尬的局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高阳郡主却缓步上前,以眼神拦住了他。后面陶媛和陶温受了高阳郡主的指点,已悄悄躲避了出去。
前一刻的欢乐在此时冷凝,陶氏qiáng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珺儿,是我对不住你们。”垂首望着脚尖,她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站在那里了,声音颤抖着,像是qiáng自压抑汹涌的qíng绪,“今天贸然过来,只是想看看你们。看看而已。”
目光一错,落在了谢璇和谢澹的身上。
谢璇咬着嘴唇,不发一语。心里诸般qíng感纠葛复杂,她一会儿瞧瞧谢珺,一会儿瞧瞧陶氏,到底没掺入其中——当年的事qíng各有对错,陶氏离开谢府的选择固然无可厚非,然而谢珺曾那样爱着母亲、依赖母亲,有一天却忽然被决绝抛弃,她心中的怨恨,怕不是旁人能理解、劝说和开解的。
——假若韩玠曾那样决绝,眼睁睁的看着她哭泣哀求,却还是决绝的彻底抛弃她,她恐怕也会由爱生恨,再无转圜的余地。
前世的那场凄风冷雨犹在眼前,浓烈的爱与深切的恨不过一线之隔,那些复杂的感qíng,根本不是理xing所能梳理得清的。
悄悄叹了口气,谢璇握住弟弟的手掌,慢慢挪到了高阳郡主身边。
人在爱yù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如同没有人能开解她和韩玠之间的爱与怨,谢珺和陶氏之间的事,她也不能随意cha手。
所有的因果,也只能是自己去承担。
身后的陶从时也长长叹了口气,朝谢珺道:“珺儿,今日是我请了玉虚散人前来,同你舅母说话解闷。后厅里已单独安排了小宴,咱们还在这里下棋,请她到后厅可以吧?”
“舅舅……”谢珺抬头看了陶从时一眼,初见陶氏的激烈qíng绪过去,此时也晓得该注意分寸了,便咬唇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带着澹儿和璇璇先回去吧。”
“珺儿,”高阳郡主毕竟也心疼她幼时的经历,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你舅舅也是为你们好,走吧,暖阁里有新出的糕点,咱们去尝尝。”便将姐弟几个带入暖阁,jiāo代陶媛和陶温一起陪着。
等高阳郡主出去陪伴陶氏,谢珺便坐在那糕点跟前,郁郁不乐。
谢璇也觉得陶从时今日的安排过于突兀,叫众人都有些尴尬,然而爱恨凝绝,总得有捅破这一层纸的时候。或早或晚,这一天终会到来。不过刚才那样的冷滞里,她忽然想明白了些事qíng,贴在谢珺身边坐下,低声道:“姐姐,你还是恨她?”
“当然恨她。”谢珺平常都是进退有度的国公府长女,唯有涉及陶氏的时候,才会执拗顽固得像个孩子,做事被qíng绪所左右。
谢璇便靠在她身上,“若换了我是你,也会一样恨。不过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会这么做?当年她的举止固然有疏漏,却也无可厚非,换了是你,若将来的姐夫做出爹爹那样的事qíng来,你能忍受吗?”
小姑娘眨着眼睛,微有忐忑。
谢珺便冷笑道:“若换了是我,也只会去折磨外面的女人,而不是去自己的折磨孩子!”
“那是因为姐姐有老太爷亲自教导,很能gān啊。”谢璇只能赔笑,“不过她当年显然没有姐姐这样聪明,只想着离开那些叫人厌恶的人和事,才会考虑不周。其实归根结底,若不是罗氏出现,若不是爹爹处事不妥,又怎会到今日这样的境地?”
见谢珺微有动容,谢璇一鼓作气,“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父母对儿女如此,咱们对父母何尝不是如此?因为对她有依赖、有期待,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生出怨恨。也许当年她离开红菱阁的时候,也是像姐姐恨她一样,恨着父亲呢?她毕竟是被父亲背叛,那是比抛弃更让人痛心的啊”。
谢珺的指尖微微颤抖。
以前小心翼翼保护着、刻意避开的伤口,却在见到陶氏的那一瞬撕裂得面目全非,谢珺在剧烈的qíng绪过后,倒是稍稍恢复了理智。
以前因为逃避,所以不愿深想,不愿去触碰那些痛苦的回忆,才会简单粗bào的将一切归咎于陶氏。而今伤口已然撕裂,倒不怕再深几分,于是循着谢璇的劝解想了想,似乎……也不无道理。
姐妹俩并肩坐了好半天,谢珺才低声道:“容我想想。”
“姐姐,咱们该恨的,首先是那个撕裂了家庭的人和造成这些恶果的人,其次才是她。”谢璇也觉得这气氛过于严肃凝重了,不适合她这样十一岁的小姑娘,于是过去拿了些糕点过来送到谢珺嘴边。
谢珺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瞧见谢璇唇边沾着糕点粉末,忍不住帮她擦掉,嗔道:“这么大人了,吃糕点还是这样。”一时间觉得自己身为长姐,很多事qíng居然还要妹妹来开解,有些惭愧内疚,便拉着她去找谢澹、陶媛和陶温,语气渐渐平和,“这些事明儿再说,今日舅舅和舅母费心,毕竟不能辜负。”
暖阁之外,谢澹似乎并未被陶氏影响,正心血来cháo的跟陶媛一起教陶温投壶,三个孩子戏成一团。
谢珺瞧他们投得七零八落,失笑之余上前纠正。
而在后厅里,陶氏隔着窗户瞧着几个孩子,眼眶微微湿润。
高阳郡主在她手上拍了拍,“孩子们都还小,将来会明白的。”
“来之前我早已想过这qíng形,当年既然选择了和离,便没什么不能承受的。”陶氏微微一笑,她本已在道馆中修得冲淡平和,刚才那一阵剧痛过去,此时倒不见苦楚之态。
离开陶府的时候已经是后晌,陶氏恐怕是担心影响了孩子们的qíng绪,倒是没再出现,只站在窗户后面,目送几个孩子离去。
倒是谢澹有些好奇,偷偷的回头看了几回,没见着陶氏的身影,也不放在心上。
待得进了棠梨院的时候已经是入暮了,罗氏今儿带着谢玥和谢泽出门,此时棠梨院里便静悄悄的。谢澹难得来内院一趟,一进院门就往西跨院里冲,想去姐姐的博古架上找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
谁知道姐弟俩刚进了西跨院,就见木叶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姑娘,老爷找了你好几回,叫你回来就到正屋去。”
“去正屋?”谢璇有点诧异,瞧着木叶脸色怪怪的,便道:“怎么这副神qíng?”
“那个……老爷像是喝了酒。”木叶绞着衣襟,低声道:“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
谢缜喝酒了?谢璇一瞧木叶那神qíng,心里便是咯噔一声——不会像上次那样,烂醉如泥的出现在棠梨院里,尽显颓态吧?额……
跟谢珺对视了一眼,谢珺那里显然也想起了上次的事qíng,脸色霎时现出不豫,拉着谢璇的手便往正屋里去。到底是不想破坏了谢澹心目中的父亲形象,叫小孩子有样学样,便叫丫鬟先看着谢澹,不许他跟来。
正屋的门紧闭着,丫鬟婆子们各司其职,平常应在屋内伺候的人全都被赶来了出来,见谢珺要进门去,都有些像阻拦的意思。谢珺却顾不得什么的,目光环视一圈,轻松bī退众人,继而带着谢璇推门而入。
没有预想中扑鼻的酒气,两个人往内稍稍走了两步,就见谢缜独自站在案前,负手沉思。
他站得虽不算挺拔,却也不像上次那样垮成一滩烂泥,可见也非沉醉。
谢珺算是破门闯入,一时间有些尴尬,进退两难。
谢缜倒像是没注意到这些似的,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目光虽不算清明,却也不至于浑浊。三十余岁的男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三女两子,虽说行事依旧不甚稳妥,岁月的打磨下却也渐渐添了沉稳气度。
他瞧着姐妹二人,双手微拢,“回来了?”
“父亲找我么?”谢璇抬头,稍稍舒了口气。
“嗯,坐。”谢缜指了指堂下的两张花梨木方椅,慢慢踱步过来,问道:“今儿去你舅舅家,怎么样?”
姐妹俩对视一眼,谢珺便抬起头来,经了大半天的缓冲,她的qíng绪倒是渐渐平稳,“舅舅家当然很好,只是——”她抬起头瞧了谢缜一眼,旋即守规矩的低下头去,声音却不自觉的拔高了一点,“我们见到她了。”
在陶从时家还能见到谁呢?
谢缜猜得言下之意,身子不由一僵,“她也去了?”
“嗯。”
“她……没说什么?”谢缜的脚步停留在屏风旁边,毕竟薄醉之中qíng绪外露,目中稍有忐忑。
“没说什么。”谢珺摇头,“我不想看到她,就避开了。”
旁边谢璇静静的听着,未料谢珺能转变得这样快,倒是有些喜出望外,悄悄握住了她的手心。这一碰触,才发现谢珺的手其实微微有些发抖,像是qiáng自压抑qíng绪——这是谢珺常做的事qíng,除非面对陶氏,否则任何时候都能很妥当的控制qíng绪,即便心里再多的qíng绪,表现出来的也多是平静。
于她而言,在谢缜跟前提及陶氏,其实还是件艰难的事qíng吧?
谢璇捏了捏她的掌心,抬头朝谢缜道:“不过玉虚散人也只坐了会儿就走了,父亲找我们有事么?”
“她没提旁的事qíng么?”谢缜却还是追着不放,竭力想从女儿口中听到更多关于陶氏的事qíng。
谢璇便歪着头想了想,“她想跟澹儿说话,我和姐姐都不许,带着澹儿躲开了。她像是……有些伤心吧。”说得风轻云淡。
谢缜却是猛然一震,声音里带着斥责,“怎么能那样待她!”
旁边谢珺便抬起头来,目光四平八稳的,“为什么不能?这些年她从不曾管过璇璇和澹儿,现在又何必再来cha手?”
52书库推荐浏览: 九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