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少年们围着铁笼叽叽喳喳,谢鸿那里即便有意的装谦和,脸上却还是渐渐露出得意,有声有色的朝众人讲述这只獒犬的来源和习xing等等。而唐灵钧则完全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凑在铁笼便看了半天,便又折身回到假山上,撇嘴道:“没意思,喂药了。”
“什么意思?”韩采衣没明白。
“就是喂药了啊,看着长相威猛,其实没什么野xing,就跟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唐灵钧在柔暖的chūn光里打哈欠伸个懒腰,仿佛对这只獒犬意兴尽丧,“半点都不如我养的那只豹子,等小豹崽儿生下来,嘿嘿,谢六姑娘,送你一只如何?”
“我不要它。”谢璇没兴趣。
韩采衣却是期待,“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小豹子啊表哥,我都等好久了!”
“我又不是那头母豹子,哪说得准啊,不过你那一只早就定好了,不会被人抢走。”唐灵钧摊手,扭头看一眼围着铁笼兴奋探讨的少年们,仿佛有些鄙弃的意思,便折道而返。
韩玠本就是被他拉来的,谢璇和韩采衣也已看完了,正好一同回戏台子那里去。
这一日唱戏摆酒,自是热闹非凡,到得后晌宾客渐渐告辞,韩夫人因为和岳氏聊得兴致高昂,倒颇有多坐会儿的意思,顺便拉着谢府几位姑娘的手,挨个儿说话。
此时的规矩也不似最初严整,虽不至于男女混坐,但如韩玠这般常来往的人还是会来这边阁楼,给老夫人问安。
厅里的人渐渐变少,谢璇坐在谢珺旁边,正想着偷偷溜出去避开韩夫人,却未料那厢眼尖,已然看见了她——“璇璇,过来坐。”韩夫人喝了点酒,脸上带笑,热qíng如旧。
谢璇很想躲开,却也不能不有所顾忌。
先前谢韩两家退亲,虽然后来都没说什么,到底是埋了点心结。两家的jiāoqíng当然不能无缘无故的断掉,若她在此时表现得太过疏离,未免不好。
正自懊恼,就听韩玠忽然开口道:“刚才谢叔叔嘱咐我早点带璇璇去他的书房,有些书法上的事要指点,老夫人和夫人雅兴正浓,韩玠不敢多搅扰,这就告辞了吧?”
谢老夫人这会儿心qíng正好,便道:“既是有事就先去吧。”
韩玠在青衣卫里历练了这半年多,行事愈发有气度,朗然开口的时候就吸引了大部分目光,待和谢老夫人这一往来,便轻易淡化了刚才韩夫人那句话。他也不耽搁,躬身告辞,行至谢璇身边,偏头看她,“走吧?”
如此良机怎可荒废,谢璇再不犹疑,连忙跟着溜出来。
阁楼之外,三三两两的还有宾客在笑闹,韩玠今日赴宴,自然也喝了些酒。不过他酒量好,除了身上那淡淡的酒气之外,脸上倒不怎么表现出来,一双眼睛湛亮如初,瞧过来的时候像是能透进人的心里。
反观谢璇,虽然小姑娘家喝的只是果酒,到底酒量太浅,脸颊早已粉红。
两人避开宾客走了一阵,谢璇被外头的风一chuī,脑子里有些飘忽。芳洲连忙要上前扶着,韩玠却已朝她吩咐道:“去寻醒酒石来。”
芳洲有些犹豫。
今儿因为宾客太多,为免阁楼里太拥挤,谢璇只带了芳洲随行,若是此时她依命离开,岂不是就要丢下谢璇一个人了?芳洲还清晰记得上回的事qíng,她贸然听了韩玠的意思收下短刀,回头就被谢璇数落了一顿,可见韩玠这个人的话是不能听的。
芳洲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家姑娘,“韩公子放心,咱们院里有醒酒石的。”
韩玠无奈扶额,低头瞧见谢璇那醉猫般的模样,只好停下脚步,蹲在她跟前,道:“璇璇还能走么?我送你回去?”
“玉玠哥哥不是要带我去爹的书房么?”谢璇薄醉之中,脑子转得有点慢。
“那是我随口胡诌的。”韩玠一笑,就势道:“我有话想问你。”
这样一说,谢璇心里倒是好奇起来。好端端的,韩玠胡诌这个理由把她诓出来做什么?难道是他已经看出了她对韩夫人的不喜?混沌的思绪中,忽然有某种奇异的直觉袭上心间,让她觉得韩玠的行为越来越不可捉摸。
仿佛此时的他,也跟前世完全不同了一样。
这个念头只是模糊的闪过,谢璇便朝芳洲道:“你到前头的桥边等我。”
既然是谢璇开口,芳洲便不再迟疑,先走了。
剩下韩玠蹲在谢璇面前,微微仰头时,顺着光便觉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如今面色带红,便如上好的白瓷里晕染了胭脂,又是柔腻可亲,又有朦胧的娇丽。心神一时恍惚,他忍不住伸手抚在她的脸颊,手指触及娇嫩的耳垂,就势摩挲。
只这一个动作,就叫谢璇陡然清醒了些,退开一步,道:“玉玠哥哥!”
心思回笼,柔暖的初chūn阳光里,韩玠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脑子混混沌沌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怎么都挪不开。仿佛天地之间万般景致尽皆失色,只有这张熟悉的容颜能深入心底,叫人魂牵梦萦。
“璇璇。”他站起身,复又躬身瞧她,自下而上的姿势,像是随时能把她捞进怀里。
“什么事。”谢璇侧身,是略微戒备的姿势。
韩玠只能在心里苦笑,目光锁住谢璇的表qíng,突兀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母亲?”
☆、第44章044
这话问得太过突然,谢璇愣了片刻,才矢口否认,“没有啊。”
到底是醉中不如往常机敏,即便最后否认得以假乱真,然而发愣那瞬间的表qíng变幻却已尽数落入韩玠眼中。他在青衣卫中历练了半年,刑讯bī问的事qíng跟着学过不少,最擅长的便是从人的神qíng变化之中捕捉细节。
那一瞬,韩玠已无比确信,谢璇不喜欢韩夫人,甚至带着厌恶。
哪怕对着他这个万恶的夫君时,谢璇都极少露出厌恶的神色,为何提到韩夫人,她脸上会有那般神qíng?难道前世他在雁鸣关外时,韩夫人曾做过些不为人知的事qíng?
前世的丽色与眼前的童颜重叠,韩玠险些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
倒是谢璇心里存了疑窦,问道:“玉玠哥哥怎么会这样问?”
“看得出你不是很想跟我母亲说话,也许是觉得烦,也许是有其他原因,所以寻个由头带你出来,顺便解开疑惑。”
“是觉得烦。”谢璇倒没再否认。
被他勾起过往记忆,谢璇渐渐又觉得戾气涌上来,在酒意催动之下,让人觉得烦躁,想痛痛快快的将所有的委屈和积怨发泄出去,从此一身轻松的过日子,再不计较其他。可她如今还只是个小姑娘,连罗氏都没打压掉,岳氏那里更不必说,又哪有能耐去跟韩夫人较劲?
看不开的仇怨,摆不脱的yù望,这便是佛经所说的枷锁吧。
怨憎会、求不得,甚至那时的爱别离,明知苦恼全是出自心中执念,却还是没法释然。
谢璇仰头,瞧见树梢有麻雀扑棱棱的飞过,掠过屋檐窜入楼阁。
她多想如鸟雀自在,然而背负着前世的经历,便无法轻盈腾飞。转头瞧着韩玠的眼神,幽深之中夹杂柔和,与平日里凶名赫赫的青衣卫迥异。
他也许真的爱着她,可他知道韩夫人曾怎样刁难她吗?
他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前世为了不给他添烦忧而选择隐瞒,怪她xing子软弱过于委曲求全,才会自讨苦吃,此生早已退了婚事,更是无需多言,反正已经隔了一世,只管尘封起来就是了。
讨厌的韩玉玠,可恶的韩玉玠,她半点都不愿意想起前世在靖宁侯府的那些经历啊!
谢璇转身yù走,却忽然被韩玠握住了手腕——
“璇璇,我以前做错了些事qíng,那是……”他的声音猛然顿住,略微惊愕的低头,就见谢璇已抬起他的手腕,再一次用力咬下。
闷重的疼痛袭来,不过片刻就又消失。
谢璇诧异的看向韩玠的手腕,就见在她浅浅牙印的旁边,还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牙印,只是印得略深,像是经年的旧伤疤。
猛然想起去年刚重生的时候,她也是一肚子的怨愤委屈,对着韩玠时qíng绪失控,便重重的咬了一口。凭着模糊的印象,似乎咬的就是这只手,可是,就算她真如小豹子,也没法留下这么深的伤疤吧?
诧异的抬头,韩玠像是有些不自在,放下衣袖遮住了伤疤。
远处隐约传来说话声,谢璇不yù多留,丢开韩玠的手臂,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前面芳洲已经等了好半天,见着她孤身而来,连忙迎到跟前,稳稳扶住了小醉猫。
回到棠梨院的时候,院子里静寂无声,谢璇跑回西跨院里,将芳洲、木叶等人关在门外,而后将自己甩在chuáng榻上,心突突的跳着。心里烦躁得很,她翻起身跑到桌边连着灌了三杯茶还是没能压下心跳,她又走到书案边上,心烦意乱的翻着上面的书本。
为什么刚才有一瞬,她会觉得韩玠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人?
许多疑影浮上心间,叫她越来越凌乱——她记得韩玠浑身上下除了几处伤疤之外,并没半点咬痕,那腕间深深的印记,应当就是她当日的“杰作”。她知道当初自己咬的用力,然而再怎么重,哪怕伤口愈合后回留疤,也不会太过明显。韩玠那伤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蚀出来的。
可是好端端的,韩玠完全可以把那表现理解成是小姑娘耍xing子,为何却要蚀成伤疤?闲的没事了自nüè吗?
前世的韩玠立志在沙场上求功名,今生却毅然决然的进了青衣卫,这只是一枚碎裂的玉珏就能改变的吗?
甚至他看她的眼神……半点都不像以前那个懒洋洋的贵公子!
一时间只觉得口gān舌燥,谢璇脑门儿上突突直跳。
重生后她并未细想其中玄妙,一门心思的只想先把罗氏打压下去,然后远离韩家。那时毕竟初经生死,对前世的凄风冷雨虽刻骨铭心,却也带着逃避的心态,不敢深想,对于韩玠的种种表现,也没去品咂过。
而今一件件回想,才发现韩玠跟前世的那位大哥哥已经截然不同。
这一世里,所有人行为举止都跟前世一样,即便是被她力推了许久的谢缜,虽然有所变化,xingqíng终归是如旧的。可是韩玠,他的言行、他的举止、他的抱负、他的眼神……通通不一样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有那样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他从靖宁侯府风光照人的贵公子变成青衣卫中凶神恶煞的玉面修罗?让他向来都温暖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也变得幽深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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