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瑞同恍然大悟,又笑一笑道:“小户人家的女儿,有什么看头。”虞昶轩笑了一声,已经朝外走去,边走边朗声笑道:“那你可就错了,这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还真是大有看头!”
这正是五六月份,因接近了傍晚时分,薄薄的夕阳洒照了半个弄堂,放学归来的孩子举着算盘在弄堂里飞快地追闹跑过,嘻嘻哈哈地笑着,卖豆gān的老头挑着货担子一路叫卖着,那一声声的“五香豆gān……”传来,透着分外的悠长和苍凉,便仿佛是沉淀在这弄堂里的亘古岁月一般。
顾瑞同简直就不敢往虞昶轩那里看,料想此刻虞昶轩的脸色定是难看极了,他只能看着站在前面的一对老夫妇,老夫妇很是惶恐的样子,老头子嗫嚅着道:“就我们……两口子住在这里,哪有……哪有什么姑娘啊。”
顾瑞同挥了手让老夫妇离开,走到车前,对坐在车内的虞昶轩道:“五少,看来我们找错地方了。”虞昶轩便淡淡一笑,道:“这哪里是找错地方,分明是她耍了我,她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么,倒是激了我的xing子,我还非找到她不可!”
正这样说着,就见远处一个老太太拉扯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边走还边絮絮叨叨:“这人命关天的,就让你出趟诊怎么了?你快给看看去,这都吐了一夜的血了,可怜她那姑娘都哭成什么样了。”
那医生便叹道:“赵老太太,不是我不愿意去,跟你们说了我治不了,她那病得上外国人开的医院里去,我早就没办法了。”
老太太便恨恨地看了医生一眼,大声地斥道:“你以为咱们平君姑娘不想,她哪里还有钱,可怜她们孤儿寡母的,你就当积德,再去看看吧,若再想多要几个钱,可真是没天良了!”那医生便跳脚道:“你这老太太,怎么还骂上我了呢!”
且说这一边,叶平君还在外屋里手忙脚乱地煎药,就听得里屋里叶母的咳声越来越急,还杂着喘息之声,平君慌忙就拿起抹布垫了手,端起火上的药罐子往药碗里倒药,倒了一碗药就往屋里送,一掀帘子就见母亲趴在chuáng上,嘴上全都是血,把被单都给浸透了。叶平君叫了一声“妈”,慌忙放下药碗去扶叶母,就见母亲面如死灰,嘴角都是血,只把眼睛睁开细细的一条fèng,气息奄奄地流泪道:“平儿……妈恐怕是不中用了……”
平君也不哭哭啼啼,只默默地咬着嘴唇,扶起母亲靠在自己的身上,另一只手去端那碗滚烫的药,舀了一勺chuī凉了往母亲的嘴里喂,眼看着母亲闭着眼睛落泪,药也喂不进去了,她便斩钉截铁地道:“妈要是不念着我,只觉得自己挺不住了,那索xing我就死在妈前头算了,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早死早好!”
那一句话说得叶母五内如沸,只颤着说了一句:“你这孩子……”平君也不说话,再喂一勺药过去,叶母就是拼着难受,也要往下咽。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得外面传来赵妈妈的一声呼唤,“平君姑娘,医生来了……”忽的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又是赵妈妈在院子里叫,“哎,你们……什么人?站住,那屋子……不能进去!”
叶平君才回过头,就见那布帘子一掀,竟走进来几个戎装军人,为首的一个只往叶平君的脸上看了一眼,便对身后的卫戍说道:“没错了,就是她,快把老太太抬走。”他话才说完,就见那几个卫戍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推开叶平君,就去抬迷迷糊糊的叶太太。叶平君整张脸都白了,一碗药全都摔在了地上,疯了一样扑上前来撕扯道:“你们gān什么?!放开我妈!”
顾瑞同直接上前一步,一只手便拉住了叶平君,道:“平君姑娘,你放心,我们是要救你的母亲,绝对没有恶意。”
叶平君回过头来瞪他,目光雪亮,不卑不亢地怒斥道:“你们这么青天白日、不由分说地上我家来抬人,还说什么没有恶意,快放下我母亲,难道真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了么!”
顾瑞同忙解释道:“我们是按照姑娘一个熟人的吩咐,特意来送姑娘的母亲上医院的,姑娘若不信,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叶平君一怔,只定定地看着顾瑞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亮犹如月下新雪一般,顾瑞同便朝着外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微地一笑道:“我们到底是好心还是恶意,平君姑娘只管一去便知!”
双鬓隔香,关鸠四声
济慈医院是英国人开办的,正所谓是医教合一。医院的一侧就是英国人开办的教堂,医院的院长也是教堂里的一名牧师,医院里的大多数护士也是一些有文化的修女,医院医疗设施是极好的,周围的环境也很是不错。
叶平君的母亲自被送到这里,就被送到了一等病房照顾着,自然有一流的医生来看护。眼看着叶太太的病竟一天比一天好了,不出半个月,居然可以下chuáng走动,叶平君终于安下心来,而顾瑞同隔三差五地便带着几名卫戍来探视病况,言语间更是对叶氏母女恭敬无比,叶平君几次三番询问他到底是何人帮忙,顾瑞同只是不说。
这天上午,平君喂着叶太太吃了粥后又扶着母亲躺下,见母亲气色更是比昨日好了许多,她便微微一笑,心中宽松了许多。忽闻得一阵香风从病房的外面chuī了进来,一抬头便看见白丽媛笑嘻嘻地捧了束花走了进来,叶平君笑道:“你怎么跑来了?”
“当然是来探伯母的病了。”白丽媛把花jiāo给一旁的护士去cha,转头看了看病房的环境,对叶平君笑道:“原来你们住这样好的病房,这几天班里的同学都说你遇上贵人了,看来这话真是不错的。”
平君正去给白丽媛倒水,叶母坐在病chuáng上,轻声笑道:“你可真是不知愁苦的大小姐,哪有夸病房好的?快来坐下。”白丽媛便坐在了叶母的身边,道:“伯母,我求你一件事qíng,你把平君借给我吧,今天我表哥生日,下午我到我表哥表嫂家里去,你就放平君也跟我去玩玩好不好?”
叶平君刚倒了水过来,一听白丽媛这话便道:“我不能去,我还要照顾我妈呢。”
叶太太笑道:“你就去吧,我这身体好了很多了,晚上还有护士照看,丽媛都开口了,你还要驳了人家的面子不成。”
叶平君还要说话,白丽媛便扑上来亲亲热热地拉住了平君道:“你就别拒绝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到了下午的时候,我表哥就派人来接你了,咱们车接车送的,玩一个来回,岂不是又方便又开心。”
见白丽媛这样,叶平君也就无话可说了,一旁的叶母便笑着随口问道:“你表哥是做什么的?”白丽媛一手拉扯着平君,正说着什么,闻听得叶母说话,便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回答了一句:“我表哥是第九军的参谋李伯仁。”
这到了下午,果然有李公馆专门派来的小汽车来接。叶太太jīng神还好,便替平君梳了头,依然在头上梳着漂亮的双髻,垂下两条乌黑的辫子来,穿了件gāngān净净的月白色长衫,白丽媛便笑嘻嘻地领着平君上了车。一路开到了李府,就见大厅里聚着不少人,白丽媛也不看那些人,只对站在钢琴前的一个穿西装的男子连声叫道:“表哥,表哥,我幸不rǔ命,把人给你带来了,这就是我同学平君,哪里就比你认识的那些jiāo际花差了!”
平君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白丽媛已经笑着回头解释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昨天我表哥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说我身边的同学都没有他认识的那些jiāo际花好,我偏气不过,跟他说起了你。”
她这样说着,站在钢琴前的李伯仁转过头来,那目光先投到了平君的身上,伸出手来笑着道:“叶小姐,你好。”
叶平君见他家都是西洋作派,便与他握了手,就见原本在钢琴前坐着的一个美貌夫人也站了起来,朝着叶平君笑了笑,接着便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叶平君一番,看得平君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旁的白丽媛便喊道:“表嫂,你这是看什么呢?”
李太太便亲热地伸手握着平君的小手,满脸笑意地叹赏道:“当然是看美人啊,真是绝色的人物,可把我们丽媛妹妹给比下去了,怨不得有人整日里惦记着!”
平君略略愕然,这李太太说的一口娇滴滴的苏白,听着就让人有禁不住亲近之感,这会儿又拉起了丽媛的手,笑道:“这里怪闷的,走,咱们到后面的小园子里说话去。”她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李伯仁,道:“我们就在园子里,等会儿你的贵客到了,也一块过来吧。”
李太太就领着平君和丽媛到了后面的园子里去,就见抄手游廊周围都围着些花木,又堆着些假山,远处就种着些金桂、石榴、银杏,古荫森森,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又有蔷薇牡丹盛开,再往前去,就是一大片嫩绿的千叶石榴了。
丽媛烂漫无比地笑道:“平君,你看我表哥家这园子,好不好看?”
平君不禁点点头,道:“真是好看。”
李太太就笑道:“这原本是林家在金陵的一处园子,林棠生犯案后被充了公,因我们伯仁查案有功,就把这个园子给了伯仁,少不得也需拿些钱来添补,但到底还是占了个便宜。”
平君道:“林家?是不是那个私挪公款的前财政部长?”
李太太就领着平君和丽媛在一处平桌露椅前坐下,桌子旁摆着几样书本,李太太将书本放在一旁,才笑一笑,道:“这里面的事可有些夹缠不清,林家产业,世代积累,金山银山也拿得出来,别的不说,单林棠生膝下的那一个独生女儿,就养得是何等金尊玉贵,岂是一般体面人家比得了的。到头来给林棠生安了个私挪公款的罪名,说到底还不就是有一帮子人觊觎他的家产,林家又是个人丁单薄的,就好似一个孩子拿着夜明珠在集市里走,总要叫人给抢了去。”
丽媛道:“我表哥也是个帮凶,不然怎么能捞到这样一个园子。”白丽媛是自家人,李太太也不说她,只对平君笑道:“叶小姐这样聪明漂亮,有了心上人了没有?”
叶平君还未说话,一旁的丽媛便抢着答道:“当然有了,表嫂也知道,就是那个盛辉钱庄的江家,那钱庄老板江学镛的弟弟江学廷就是我们平君的心上人呢,两个人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好的不得了。”
叶平君把脸一红,便要去堵丽媛的嘴,谁料一旁的李太太先是一怔,接着便对丽媛淡淡笑道:“就你知道得多,这种小儿女之间的约定,怎么能做数呢!”叶平君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看李太太笑盈盈的面孔,她也不好说什么,就听一旁有下人走上来摆着梅花苏、蜂蜜印子等吃食,又对李太太道:“太太,放电影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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