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英放下手勉qiáng地说道:“没事。”
如果大奶奶回头的瞬间,眼神没有那样凌厉,她一定会觉得大奶奶是无意……
杨石氏根本不明白杨大奶奶早对季英英起了百转千回的心思,真以为是无意。她叹了口气道:“是我太心急了。等大郎好一点,再和他商议吧。英英,你先回明月居吧。”
季英英默默地屈膝,退了出去。
明月居和白鹭堂隔湖相望。朝北一排五间,左侧有三间厢房。后面有一排下人住的后罩房。站在正房外面宽敞的回廊上,一池湖水毫无遮挡地出现。湖旁有株数人合抱粗的大huáng桷树。季英英想起了自己的小垮院。
“三奶奶,郎君在家的时候,明月居由小人打理。三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去办。小人就住在前院的后罩房里。白天进院子当差。”
杨静渊走了,香油变成没有主子的人。好在三奶奶进了门,香油像枯蒌的糙淋透了chūn雨,焕发出生机。迎了季英英回来,香油分外殷勤。
“明月居从现在起由季嬷嬷管着。有什么事我会遣丫头去找你。天色晚了,你先下去吧,明天来院子里当差。”
季英英打发走香油,回到卧室怔怔地坐在妆台前。
这只妆奁是盛家木器店买的。亲事未成,也没有等到盛大郎寻到透光镜,装了面雕着桃花的铜镜。每一件陪嫁都是母亲jīng挑细选为她置办的。这样疼爱自己的母亲,会为了哥哥,委屈她出嫁吗?季英英望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道:“娘,你一定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出嫁那天赵修缘又发疯了。你一定不想让他再伤害我对不对?”
杨静渊回不回杨家关季家什么事?不嫁,她也一样可以帮杨家织斗锦。太太的话是那样直白。让季英英不得不相信。
为了季家,她应该出嫁。
为了自己,她也应该出嫁。
可是她像大热天被关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闷得难受,闷得喘不过气来。
“娘子,雪青姐煮了jī蛋。奴婢给你敷脸。”
亲疏有别,雪青尽责煮了jī蛋,用布袋装了。自己没有上前,jiāo给了湘儿。
季英英起身,由绫儿侍侯着脱了外裳,散了发髻,躺了下来。
jī蛋暖暖地从脸上滚过。季英英闭着眼睛说道:“大奶奶没使多大力气,我又不是那么娇嫩的人,不碍事的。”
一滴水滴在了她脸上。湘儿哽咽道:“当娘子是什么人?换成太太去扶,大奶奶还会用力挣扎失手打太太一巴掌吗?”
憋屈就憋屈吧。她还能怎么样呢?指责大奶奶是故意的?然后呢?
季英英喃喃说道:“再等十天。”
再等十天,杨静渊一定会回来。
大太太肯定知道,自己是知道杨静渊的下落的。可她一句话都没有问。难道她早就明白,就算知晓了他在哪儿,也不能让他回家?
“那对龙凤烛呢?”
湘儿啊了声,愣了愣才想起来:“季嬷嬷收起来了。说等到姑爷回来再摆出来。”
“拿出来放在案桌上。”
湘儿应了。
季英英又道:“叫季富叔回家一趟。就说我不回门了。”
三朝回门,为什么改变主意?
她不想回去从母亲嘴里听见不想听的话。既然杨家会保季家平安。她还回去做什么?季英英翻了个身,侧对着里面道:“我累了。你们下去吧。晚饭不吃了,我补觉,别叫醒我。”
昨晚她一整晚没有睡着。今天认亲,听杨石氏说了那么久,季英英累极了。
她沉沉睡去。
“嗒嗒嗒!”
火石与火镰相碰发出细小有节奏的声响。一团桔色的火焰燃了起来。又几声嗒嗒声后,另一枝蜡烛被点亮了。
屋里突然有了光亮,季英英迷迷糊糊被光亮惊醒,翻转了身体。
半透明的青色纱帐外,案几上的龙凤烛被人点亮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龙凤烛前。
“谁!”季英英猛地掀开了帐子。
杨静渊转过了身。
熟悉的英挺剑眉,俊朗的五官……他的眼神好陌生。季英英心脏收缩了下,捏紧了手中的纱帐。
他回来了。在她嫁到杨家的第二天,他回来了。
如果他早回来一天,她就不会这样嫁到杨家来。如果他早回来一天,她就不会彻夜无眠,害怕他埋怨自己,怨恨自己。
杨静渊的目光扫过衣架上的素白孝服,取下扔给了她:“穿上。”
不带丝毫qíng绪的两个字让季英英打了个寒战。她飞快地穿好衣裳,望着他说道:“你一直没有消息……”
腰身一紧,杨静渊揽住了她的腰。
季英英热泪盈眶,伸出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
瞬间她的身体腾了空,杨静渊将她扛上了肩。季英英不想喊出声来,猛地闭上了嘴。牙齿咬住了舌,痛得她拧紧了眉。
被人扛着的滋味真是难受,她都快被颠得想吐了。她知道杨静渊必定是生气了。只有生气,他才会不顾着她。季英英尽量放松了身体,看着地面的景物飞快地后退消失。
杨静渊轻易地避开了巡夜的家仆,扛着季英英来到了乐风院。院门锁着。柳姨娘死了,这里连个打扫看门的人都没有了。杨静渊冷冷地看了眼门锁,越墙而入。
★、第182章一片月光
杨静渊推开西厢的房门,将季英英扔到了榻上。
背撞在榻上,季英英的心差点从嘴里跳了出来。这得是什么仇啊?扔麻袋似的。她龇牙咧嘴揉着撞疼的肩,一只手撑着坐了起来。
杨静渊正抄着手抬头望天。
夜色朦胧,季英英适应了一会才看清他的脸。他仰起脸的时候,下颌线条分明,比离开时瘦了很多。他穿着件灰扑扑的短襦,脖子上围着条黑色的围巾。头发糙糙的用了根布带系着。从前的杨三郎不用细金丝编成的冠帽笼住发髻,也是用织锦的带子系发啊。他在三台吃了很多苦吧?该不是没钱将给他做的锦衣都拿去当了吧?这身衣裳还不如杨家看门的小厮。她的心像沙垒成的城,瞬间坍塌。埋怨的话散化成了细小的沙,散为无形。
“三郎。”
她的声音很柔软,带着一点鼻音,含着缠绵的qíng意。
缠绵。杨静渊想起了缠绕在柳姨娘颈间的柔软腰带。正房的顶棚架了承尘,绘了彩色的画。那晚,柳姨娘被人带离了卧室,扔到了这间仆妇们居住的厢房。这里没有糊顶棚,房梁露在外头,有一处被腰带刮去了灰……
他往四周一看,圆鼓凳还倒在地上,都没有被人将它扶起来。他伸手将凳子拿起放在了地上。
杨静渊弯下腰捉着季英英的双臂将她提了起来,让她站到了凳子上。
季英英下意识地用手攀住了他的肩:“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你给我站好了!”杨静渊拉开了她的手,退了一步。
凶什么嘛。季英英扁了扁嘴,qiáng忍着他的臭脸,不知所措地站着:“站着gān嘛呀?”
杨静渊抬头往上看。
看什么?季英英跟着抬起了头。耳边响起了杨静渊幽幽的声音:“我姨娘当时也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就站在这张圆鼓凳上,悬梁自尽了。”
……
仿佛看到黑漆漆的房梁上挂着白衣飘飘的柳姨娘。季英英双腿发软,qíng不自禁地后退,卟咚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圆鼓凳再一次翻倒,发出咚咚的闷响声。季英英趴在地上,愤怒地扭头看他:“捉弄人好玩吗?”
“捉弄?这是一条命,是我姨娘的命!”杨静渊蓦然爆发,“她是没有抚养过我,她也是我的亲娘!她就那么想死?连亲儿子都不肯见上一面就死?!她是被太太bī死的!就为了我爹私留了一笔产业给我,太太就bī死了她。”
一张帕子扔到了季英英脸上。她一把拿了下来,展开看到上面蘸血写下的舒字。血迹早已gān涸,印在帕子上颜色更深。季英英哆嗦了下,将帕子扔到了旁边。
“怎么,就这样一个血字你也不敢看吗?”
杨静渊曲膝蹲跪在她面前,眉宇间透出的凶狠和戾气让她害怕。她想躲,他捏住了她的下颌:“季英英,你就这么想当杨家三奶奶吗?你和谁拜堂啊?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在堂前向太太敬媳妇茶喊她母亲的时候,你有想过我吗?”
每个字都像是用石磨磨出来,带着切齿的恨和心被碾压过的疼痛。
“你弄疼我了!”粗糙的手指捏着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季英英顾不得他会弄伤自己,用力甩开了脸。
“你知道什么是疼吗?”杨静渊指向门口,“爹还没过头七呢。她就抬家法治我。一板子下去,长条凳断成了两截,青石砖四分五裂。她要我的命,赶尽杀绝……我叫了她十八年母亲!我为了姨娘能和爹快活在一起,为了让她安心,我吃喝玩乐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过了十八年!我想,姨娘是不想活了,没人bī她,她也不想活了。我还没死呢,我还了她养我十八的恩qíng了。我不怨了。我走!我走的远远的。我过自己的日子去!”
眼泪毫无预警地从他眼中落下。杨静渊望着季英英嘴唇颤抖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她,是她在山中住着,粗茶淡饭过着日子等着他。是她给他fèng了衣裳,做了鞋袜。是她用一碗滚烫喷香的菜汤饭让那个雨夜变得温暖。他以为还有她陪着自己。
舒先生给了他一个机会。前程需要他自己去挣。各种不适应,各种刁难折腾。有她在心里,他无所畏惧。
她的出嫁是一把扎进他后腰的尖刀。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cha进了他最软弱的地方。疼得连他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要了他的命。
“三郎,三郎!”季英英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她哭着抱住了他,“三郎,对不起。你不要这样,我好心疼!”
她用尽力气抱住了他。她想不出别的办法,仿佛只有紧紧的拥抱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季英英没想要去辩解,她恨自己让杨静渊这样痛苦。心里的歉疚无以复加。她猜着大太太或者bī着柳姨娘自尽。她猜着杨静渊离家出走是因为家里的产业。她不知道大太太竟然想要打死他。
“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她要打死你。”
母亲要报杨家施以援手的恩,母亲和大太太都盼着她能让杨静渊回家。母亲bī她,大太太说这是为了让杨家保护季家。她也不想的,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她盼着他回来,盼着他能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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