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渊摘下她的手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他站了起来,眼里已没有了泪,淡漠得像在看陌生人。
这样的眼神季英英见过的。他骑在马上,将手里装着鲜鱼粥的罐子摔落的时候,就是这样冷漠。
“三郎!你听我说!”季英英飞快地爬过去,扯住了他的裤腿,“三郎,不是我想嫁的,我想等你的。我知道你怨我,你会原谅我是吗?我从来没有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素白的长袍撒落在地上,像月光落在了他心上,一片冰凉。她披散着头发,黑乌乌的眼神像极了可怜的小狗。
杨静渊还记得她赤着的脚踩在褐色的木地板上,捧在掌心,像捧起了洁白的初雪。他小心地保存着这个秘密。为自己偷偷摸过她的脚暗自得意。他心里一抽,她从前蛊惑着他,现在他绝不要再被她蛊惑。
“收了太太多少好处,让你这样委屈着自己出嫁?我差点忘了,第一次在竹林寺见到你时,你就一直在说,将来要赚很多很多银子。你放心,杨家的三奶奶真不差钱使。”
季英英张大了嘴,手一点点松开:“你,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来伤我好不好?”
她的头一点点埋了下去,趴在苇席上放声大哭。
★、第183章死给你看
杨静渊想捂住耳朵,哭声仍如魔音灌耳。
他冷笑道:“你哭什么?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不是你想嫁……谁bī你?为了今年织斗锦?不嫁你就不会帮着杨家织斗锦夺回锦王?季英英,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季英英抬起脸叫道:“你拍屁股走了。三年!你知道三年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赵修缘有三年时间对付我家!我不嫁,杨家会保护季家吗?赵家会动季英英,不敢动杨三奶奶。”
他呢?他在她眼里算什么?她就不能来三台找他吗?三台并不是益州这样的大城,她知道舒先生,知道他在军营。来了三台,赵修缘鞭长莫及。
“唔。就这是太太许你的好处。杨家三奶奶的身份,杨家的富贵,杨家的权势。原来如此啊。”
“太太为什么要许我这样的好处?不就是为了有朝一天和你冰释前嫌,一家团聚?我想起来了。太太根本就没想过要你死,是陈嬷嬷擅作主张。我现在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的话被杨静渊的笑声打断了。他轻蔑地看着她道:“季英英,你不过在这宅子里住了一晚上,就替她说起了好话。我怎么忘了,太太是多厉害的人。不用她吩咐,陈嬷嬷就能为她卖命。”
接到益州飞鸽传书。他跑了三百多里路赶回来。为了请一天假,他甘愿挨六十军棍。
他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听她帮杨石氏说好话?
杨静渊哈哈大笑:“娶你的人是杨家三郎君。不是我。季英英,我早对你说过。我再也不是杨家的三郎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季英英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说道,“哪家的小娘子会选在热孝出嫁?哪个小娘子不想风光出嫁?哪个小娘子会喜欢连新郎都没有的婚礼!杨静渊,我的解释你不听,我的委屈你看不见……”
眼前人影一晃,杨静渊已消失在了门口。
“杨静渊!”季英英奔出门去。乐风苑安安静静,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她跺脚大喊:“你给我回来!”
没有人回答她。季英英一咬牙大声喊道:“好,我这就吊死在柳姨娘上吊的地方!我死给你看!”
她旋风般回到房中,推开了窗户,搬来圆鼓凳站了上去。她解了束在腰间的腰带,用力往梁上一抛,飞快地打了个结,把脖子搁了上去。
“赌了!”
季英英瞪着眼睛看向窗外,脖子搁在腰带上,吐着舌头,垂下了双手。一息,两息,三息……他真走了啊。季英英泄气地正想放弃。腿突然一疼,她条件反she地踢掉了凳子。
……
作孽啊!
她被勒得直翻白眼,双脚乱蹬,挥舞着手想要解开缠在脖子上的腰带。
杨静渊手中的匕首扔了过去。
腰带被削断,季英英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按着喉咙巨烈地呛咳着,抬头看到杨静渊站在窗边。
没等她说话,杨静渊冷冷地开了口:“季英英,你真能折腾。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晚你使了个遍。可惜,你如果真的自己踢翻凳子,也许我还能信你一回。我不会再回来了,你真死了,我也不会回头。”
他的身影远远飘走。从窗口看出去,能看到轻盈的一抹影子飞鸟般越过墙头。季英英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委屈地哭了起来:“杨静渊,你这个混蛋!你gān嘛用石头打我膝盖!你不知道差点勒死我啊!好疼!”
疼的不是她的膝盖和脖子。是他走了。就像上一次他站在屋顶上看到晟丰泽和她。不管她崴了脚有多疼,不管她哭的有多伤心。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他说的不是真的。太太不会想要打死他。是陈嬷嬷啊。他为什么不相信?”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去青城山找他的时候,如果不是晟丰泽,赵修缘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
“出嫁那天,赵修缘又来了。他的眼神想要生吞了我。”
“母亲做的是对的。我是嫁了啊。我又没有嫁给别人。你为什么还要怨我恨我?”
杨石氏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
“你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留下来。否则,你会像我一样,只能寄qíng花鸟虫鱼,打发漫长的时光。”
“我养了他十八年,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肯留下来,会高高兴兴地过日子。如果他不肯留下来,他一定不会认你做他的媳妇。”
一哭二闹三上吊今晚使了个遍……她匍匐在他脚下,那样求他。他却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她死了,他也不会回头。
今晚也有月啊,白色的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苇席上,冰凉的一片。季英英摸着苇席,触手沁凉。
季英英躺了下来。chūn寒料峭,夜里的风是这样冷,chuī得她的心瑟瑟发抖。
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滑过耳际。季英英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她的脸。
乐风院的门口聚了一群人。值夜的湘儿从迷糊中醒来时,看到龙凤烛点起,季英英不见了,嚷嚷起来。不仅惊动了杨石氏,大奶奶也披了衣裳起来。
“奴婢的确听到乐风苑有声音,像是三奶奶在叫三郎君的名字。”巡夜的仆妇战战兢兢地说道。
杨石氏喝道:“把院门打开!”
乐风苑没有人住。管院子的仆妇gān脆锁了门寻地方饮酒去了。大奶奶急得不行,转身喝斥起来:“用盆水把那妇人浇醒了,架过来!”
杨石氏心里着急,不耐烦斥道道:“这会儿骂人有什么用?你管着中馈,平时就该好生整治整治这些惫懒的奴婢。来人,把门锁砸了!”
大奶奶委屈地垂下了头。
季嬷嬷听见,从墙根下抱起一块石头道:“太太您让一让。”
她上前举起石头用力砸落,几下就将门栓砸掉了。在四周仆妇们吃惊的目光中,季嬷嬷一把推开院门,扯开嗓门喊道:“娘子,你在里面吗?季嬷嬷来找你了!”
“太太,西厢房窗户开着。”有人眼尖,看到了打开的窗户。
一行人急步朝西厢走去。
★、第184章早饭
门开着,灯笼一照,众人就看到了睡在地上的季英英。
“娘子!哎哟,我的天哪,你怎么这么傻啊!”季嬷嬷看到飘落在地上断裂的腰带,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季英英抱了起来。
杨石氏也急了:“这孩子怎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来。”
大奶奶也看到了断裂的腰带,脱口说道:“弟妹该不会是觉得热孝中嫁过来委屈了,才想着自尽?”
“亏你还是主持中馈的当家奶奶。白天还好好的,大半夜从明月居跑这里来自尽?院门锁着,她飞进来的?”
当着这么多奴婢的面,大奶奶脸上烧了起来,讪讪地说道:“儿媳糊涂。这里院门锁着,难道府里来了……贼?”
来了贼,娘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绫儿在旁边听着这话急了:“一定是三郎君回来了!他武艺可好了。”
“是三郎回来了!”杨石氏也反应过来。她瞪了大奶奶一眼,扭头望向了窗外。是三郎,一定是三郎回来了。他得有多怨恨着自己,才会把季英英带到柳姨娘自尽的房间里来。杨石氏心口一疼,险些倒了下去,“快,快叫醒三奶奶,问问她三郎去哪儿了?”
“太太,我家娘子身子滚烫晕过去了,得请郎中才行。”季嬷嬷将季英英抱了起来。
“去请郎中。把三奶奶送我院子里去。”杨石氏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没事了,都回吧。”
一行人簇拥着轿子走远,独留下大奶奶陈氏站在乐风苑门口憋得慌。
“大奶奶。”一名侍婢挑着灯笼寻了来。
大奶奶认出是杨静山身边侍侯的大丫头,吓了一跳:“可是郎君有事?”
侍婢行了礼道:“府里动静大,大郎君被吵醒了。听说三奶奶失踪,急得不行。吩咐奴婢来打听消息。”
陈氏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回去告诉郎君,三奶奶迷了路已经找到了,什么事都没有。服侍郎君早点歇着。”
郎君就这么惦记着季英英?二十几年没有季英英,杨家不也照样年年夺得锦王。才嫁过来就折腾得全家人仰马翻。陈氏气呼呼地带着人正要离开,饮醉酒的仆妇迷迷糊糊被人架了过来。
闻到满身酒气,陈氏用帕子掩着口鼻,冷冷地说道:“扔水里泡清醒了,跪这儿反省吧。”
苑外就有水渠,当即就将那仆妇扔了进去。chūn天的水在晚上格外冻人,泡得浑身湿透再跪在乐风苑门口,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大奶奶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那仆妇泡在水渠里冻得直哆嗦,哭天抢地求饶。
求自己饶了她?去求新进门的三奶奶少折腾吧!陈氏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季英英原本就没有睡好,服了药又足足睡了一整天,退了热,人也醒了。
睁开眼睛看见拿着银剪在一旁给盆景修枝的杨石氏,季英英愣住了。这是太太的房间?房间宽敞明亮,窗下摆了十来盆盆景。郁郁葱葱的枝叶沐浴在阳光下。也照在杨石氏花白的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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