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子。蜀红丝是用凤血朱砂为主料倒也罢了。那浣花丝以四季花卉为名,哪里需用鹦哥蓝。还要二十锭。季家拿咱们当冤大头使呢。”
她说着悄悄抬眼瞥了一眼。主子最恨被人欺哄。他应该会生气的吧?
“让木掌柜照单子准备。”
阿晟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一定是季二娘的主意。明知道季家被算计成这样,还有胆子算计回来。这丫头像他杯中的烈酒,入口辛辣,却够味。望着季英英进了骡车,他这才离开了窗户:“我这就要赶回去了。靳师爷会和你联络。”
阿宁忍住心里的疑问,赶紧从衣架上取了大氅给他披上。她半垂着眼,系带子的时候,淡淡的沉香味在鼻端飘浮着。她脑中一dàng,手有点发抖,半天打不好结。
一双手握住了她的,阿宁qíng不自禁地抬起脸来。主子仿佛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两下打好了结,大步朝门外走去:“尽快学会季家秘方。”
“是!”她深深弯下了腰。再抬头时,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阿宁腿软地瘫坐在了地上,按住自己砰砰急跳的心。
风雪在渐渐加大,兄妹俩默契地决定隐瞒那封书信的事。季耀庭匆匆来说了声,就和衙役一起骑马赶回了三道堰。
骡车里升着炭炉,空气闷得很。季氏刚开始还有jīng神,这会儿又昏沉地睡了过去。她隐隐听到了儿子和女儿说话的声音,努力撑开了眼皮:“英英。”
季嬷嬷听到,掀了车帘一角喊道:“娘子,太太寻你。”
季英英望着哥哥走远,哎了声,钻进了骡车。不等季氏问话,她就笑道:“娘,公堂上男爵府拿捏着那贱婢的话,又无证据。太守大人下令退堂,下午再审。”
季氏松了口气:“既然退了堂,你哥哥呢?”
季英英麻溜地撒了谎:“靳师爷请哥哥一旁吃酒叙话。娘,既然来了益州府,咱们找家大一点的医馆请别的郎中再给你瞧瞧病吧。呆在骡车里空气也不好。找个暖和的地方用饭也好,你说行吗?”
季氏不想再进医馆,听到后一句,便同意了:“找家卖羊ròu汤的,热热的喝上一碗,驱驱寒气也好。”她的声音极小,说完就不再费jīng神撑着,又睡了过去。
她病着,不能吃羊ròu。这是替一直呆在车外的季福着想,怕他受了冻。季嬷嬷心里一热,眼泪就涌出来了:“太太,我家那口子身子壮,随便吃碗热汤饼就行了。”
季英英笑道:“叫季福叔赶车吧。我瞧着前面不远就有店招支着。嬷嬷陪着母亲,我出去透透气。两步路一会儿就到了。”她抹了把额头闷出来的汗,叫季嬷嬷将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她和湘儿靠着车辕坐了,撑着伞挡着风雪。季福生怕冻坏了她,赶紧抽了骡子两鞭子,赶到了前面街口。
店门口挂着一幅青色店招,汤锅支在门口,奶白色的汤咕噜翻滚着,羊ròu的膻味随风飘着。隔壁挂着福来客栈的店招。季福迟疑了下道:“娘子,太太病着,怕是闻不习惯膻味,咱们还是去客栈吧。要个雅间,屋子烧得暖暖的,太太还能下车休息会儿。”
季英英也觉得好。一行人进了客栈。
小二听说有病人,直接端了四个炭盆进来,没多久屋子就烧得暖了。季嬷嬷力大。她直接用被褥裹了季氏,背着她进了房间。季英英亲自端了热水,给季氏擦了脸。季氏舒服了许多,jīng神也好起来。
小二去隔壁买了羊ròu汤和锅盔,端来了白粥。
季嬷嬷侍侯着季氏用饭。季英英便带着湘儿下了楼,叫上季福先用。
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厚重的棉帘被人挑起。寒风chuī进大堂,季英英抬头看了一眼。两个婆子一个丫头簇拥着名穿着石青色织金锦袄围着黑色水貂围脖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客栈很小,大堂里坐着的人几乎都穿着青蓝色或灰色的布袄。陡然出现的一行人钗环首饰非金即银,下人身上都穿着绸衣,就像戈壁上突然绽放的一丛牡丹。令人惊诧莫名。
季英英只看了一眼,继续埋头喝羊ròu汤。一幅桃红色的绸裙出现在她视线中。
“请问您可是三道堰浣花染坊的季二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哈,回家晚了,第二更现在才送上。
★、第104章提亲
季英英咽下汤,抽了帕子擦了嘴,慢吞吞地抬头。这是季氏和嬷嬷们训练的结果。季氏告诉她,如果遇到让你感到诧异的事qíng,最好的反应就是拖延时间,让自己适应。
小客栈里突然出现的陌生贵妇。穿着绸衣的侍女认得自己。衙门里还审着案子,季英英不多心都不行。
“我是季二娘。”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姐姐有什么事吗?”
雪青恭顺地说道:“我家太太想请小娘子移步品茶。”
季英英望了过去。
不到盏茶的工夫,靠墙铺设的座席四周又围起一重青色的布障。
带来的婆子和侍婢肃手站在布障外。一位侍女拿出了一套茶具,从一只白瓷瓶里倒出一瓯清水来,娴静地煎起茶来。
想不令人吃惊都难。方才堂间还有客人在高谈,此时全停了下来。掌柜手足无措地躬身立在旁边,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了。
“季福叔,你算着时辰去衙门迎一下哥哥,告诉他我们在这里暂时避避风雪。”季英英吩咐完,带着湘儿走了过去。
她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侍婢,吩咐湘儿留在外面,独自走进了布障。
地上已经重新铺了块红色织花的波斯地毯。那张用碱水刷得发白的桦木案几上罩上了一方蓝底织菱形纹锦,四角坠着长长的缨络。上面摆着只拳头大小的铜香炉,一缕香的青烟袅袅升腾而起。一经布置,这里和外面简陋的大堂俨然是两个世界。
今天的雪不算太大,地上尚未铺满。一路行来,季英英的鹿皮靴沾满了泥水。她实在不忍心在那方昂贵的地毯上踩出脚印,站在地毯外欠身行了礼:“多谢太太的款待。踩脏了这么美的地毯,恐会影响太太吃茶的心qíng。”
杨石氏是刻意如此铺陈,见季英英嘴里说着惶恐,脸色依然平静,暗赞了声季氏教的不输大家闺秀,心里多了两分欢喜。她朝季英英笑道:“不妨事。地毯就是让人踩的。过来坐吧。”
季英英谢过后,就大方走了过去。在案几对面的锦垫上跽坐下来。她暗忖着杨石氏的年纪,心里猜测着她会不会是长安的外祖母。哎,怎么可能呢,就算真的是外祖母,也不会屈尊降贵地亲自来这小客栈见母亲。她半垂着眼问道:“不知太太如何称呼?二娘以前似乎并未见过太太。”
“这是我家大太太,家住益州城的杨家巷。”雪青适时地介绍了杨石氏的身份。
锦王杨家的大太太?季英英努力保持着镇静,蓦然瞪大的眼睛仍泄露了她的惊讶。
依然还是个孩子啊。杨石氏慈爱的笑了。
这时,侍女用端在红漆木盘端着两碗茶汤呈了上来。借着品茶的工夫,季英英慢慢消化着杨石氏出现的动机。
看来季家这场官司,关注的人并不少。赵修缘一早出现在官衙门口。杨石氏又亲自寻到小客栈。季英英想起了被杨静渊拾走的那方锦帕,淡淡的悲哀泛了起来。风雪天,杨家的当家主母亲自来到小客栈见自己。她可以肯定,杨家是来示好的。
杨石氏饮茶的时候也在观察季英英。这是个美丽懂礼的小娘子。虽然还不能老练地掩饰住心事,能镇定面对自己,已经不容易了。她放下茶盏,用帕子印了印嘴角,感慨道:“我家常年在浣花染坊订染丝线。听说季家惹了官司。季太太病着也赶来听审。妾身本该前望探视,又担心让季太太费神起身招待,反倒不美。你母亲现在可好?”
季英英礼貌地谢过:“杨太太费心了。家母只是jīng神差些,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雪青,去接顾老先生给季太太诊脉。”杨石氏吩咐道。
杨大太太还没开出条件来,她怎敢先领qíng。季英英下意识地想拒绝。
杨石氏笑着解释道:“顾老先生原是京中御医。上个月才告老返乡,回益州城定居。非寻常郎中可比。就冲着这些年浣花染坊和杨家在生意上的jiāoqíng,请顾老先生给季太太瞧病,也是应该的。”
“杨太太费心了。”听说是御医,季英英不再拒绝,欠身向杨石氏行礼。
布障围出了一方私密的空间。案几下的烘笼烧得正暖。季英英端正地跽坐着,等待杨石氏开条件。
“我见过你绣的那方jú帕。很喜欢。”
她就知道,一定是因为那方帕子。一副斗锦,谁家拿出来的,就是谁的。就算是自己为赵家配色,赵家也是名副其实的锦王。杨家示好,也不可能让赵家把锦王匾额送到杨家去。杨大太太是看上了自己的配色技艺吗?其实不用杨家招揽,她断不会再为赵家配色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家是杨家和季家共同的敌人。
季英英想清楚这点,谦虚地说道:“小技耳,难登大雅之堂。取了个巧字罢了。”
杨石氏轻巧地试探,得了季英英这么一句回复,颇有点惊讶她的反应。她呵呵笑道:“是啊,颇为巧妙。”
这时季英英微抬起眼,和杨石氏轻轻一碰,就移开了。
这个巧,说的是赵家得锦王得了巧。也说的是赵家碰巧得了她季英英的配色法子。
杨静渊拒绝了亲事。杨石氏和两个儿子可不这么想。娶谁不是娶?娶个对嫡亲儿子没有威胁的庶子媳妇,还能对杨家织锦有所帮助。何乐而不为?杨石氏本打算等到杨静渊回来再好生开导他,谁知季家就出了这么多事qíng。
此乃天赐良机。杨石氏是生意人,她不想错失。
“季二娘。如果我帮季家渡过难关,需要多要银钱?”季英英的聪明,让杨石氏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杨石氏开口就是银钱。想必除了那个神秘威风的晟郎君,其它的事都知晓了。
聚彩阁和赵家的欠债加一起有六千贯。人参两千贯。一共是八千贯。折银就是八千两。
银钱不是小数。总能再挣回来。最重要的是官衙还未判定的案子。想到晟郎君,被他扼住咽喉的感觉就挥之不去。季英英为杨家的提议心动,又担心杨家对付不了晟郎君。她试探地说道:“季家还有手艺在。欠下的银钱总能挣回来。”
杨石氏沉吟了下道:“如果杨家能帮季家打赢官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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