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曦吓了一跳,朱高炽虽说重了点,孔武有力的父亲还不致如此,她眉头一皱,上前帮父亲顺着背低声埋怨道:“听说这两年您老人家身体不好,怎么还领旨前来?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过温和的笑了笑。侧头见朱棣站在殿门口,似已来了很久。
礼不可废,他起身正yù向朱棣行礼,锦曦一把拽住他:“父亲,他是你女婿。你要向他行礼,置锦曦于何地?!”
“锦曦!王爷,都是从前宠坏了。”徐达轻斥了一句。
朱棣并不生气,笑着迈步进来,温言问道:“府中无外人,魏国公不必再施虚礼,不然……呵呵,来了就好!锦曦成天念着您。”
他吞下后半句话,深深地看了锦曦一眼,两年了,终于让她瞧着了家人。锦曦脸上闪动着兴奋的光,这让朱棣很满足,很受用,恨不得让徐达来北平的人是自己。
念头转到此处,朱棣突然觉得不对。皇上就不怕徐达询私,把北平驻军全jiāo到自己手里?换汤和蓝玉博友德来北平不行?偏偏就召回了已告老还乡的徐达重披战袍驻守北平。是在又一次的试探徐达,还是自己呢?
锦曦抿嘴一笑道:“父亲,我下厨做几道菜,高炽,你不要闹外公哦!”
“知道了,娘!”朱高炽乖乖的回答,不粘朱棣,跑到徐达身边紧挨着他,好奇的打量着传闻中厉害无比的外公。
“锦曦这几年变化很大,王爷!”
“是,”朱棣由衷地说道。锦曦比起从前,脱去了少女的稚气,更多了种少妇的成熟典雅。她就像秋季最甜的果实,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触到朱棣怜爱的目光,徐达宽慰的笑了。
“外公,你打仗厉害还是父王打仗厉害?”朱高炽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来。
两人相视一笑答道:“皇上打仗最厉害!记住了?”
朱高炽扑闪着眼睛表示记住了。
朱棣望了他一眼笑道:“魏国公不知,高炽其实不喜欢打仗,文静温和,带他去骑马也意兴阑珊。实在不像我和锦曦!”
“这你就说错了,这孩子特别像锦曦,也挺像王爷的。不信,我试试他。”徐达呵呵笑着,转过身对朱高炽说,“你说等会儿你娘做的菜,外公要是不喜欢吃怎么办?”
朱高炽不过三岁多,想也不想便答道:“挟给娘亲,她必然感动!”
朱棣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三岁见终身,这孩子看似憨厚文静,但心思敏捷懂得算计,且懂得维护他人颜面,是成大事之人。多谢魏国公!”
徐达微微笑了。想起从前锦曦刚从山上回来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后来才得知她不仅弓马娴熟且还会武功。
此时见朱棣心喜得意,想起朱棣刚才眼神中透出的复杂心思微微笑了,他自然不能以朱棣为例,道破他同样也是心思敏捷懂得算计之人,却以锦曦为例说道:“王爷就没上过锦曦的当?”
朱棣笑得越发慡朗,大方地承认:“被她骗得惨了,头回郊外比箭,守谦带了她来,还以为她连弓也拉不开。”
徐达跟着笑了。目光涌现忧虑,瞟了眼朱高炽没说话。
朱棣会意,唤人带走了高炽。正色问道:“魏国公可是想起了靖江王?”
徐达重重点头。
朱守谦被拘回南京管教后,又被皇上斥责,遣回凤阳软禁。对这个外姓侄儿徐达深感怜悯。
若说朱守谦真犯了什么大过倒也没有,只不过他到了广西俨然广西一霸。他从前在南京仗着皇上皇后宠爱,骄横霸道也就算了,广西却是他的封地。皇上还健在,他便想割据一方。皇上有他父亲和祖父的前车之鉴,如何容得下他。就算朱守谦xingqíng耿直,并没有独霸一方的想法,摆出来的势头就由不得皇上不猜忌了。
徐达沉思片刻,见左右无人方小声道:“当年群臣上书道皇上分封诸王驻守一方恐诸王坐大,危害朝廷。守谦怕是……”他轻轻比了个手势。
杀jī给猴看?朱棣叹了口气。自己虽说镇守北平,然而北平政务由布政使把持,军队受都指挥使节制。自己依皇令领军士屯田,然而这些都不是自己指挥得了的队伍,手中唯一能用的是武功左队与右队的六千人马。且必须驻防在城郊。
皇上虽然明义上是令皇子镇守一方。其实实权还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
“王爷,徐达长年驻守北平,这里多是我带出来的兵,今日照皇上旨意再次驻守北平,多少年了,也没见见我手下的兄弟。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致,见识一番他们cao练的成绩?”徐达似乎真的是在感叹昔年与军中弟兄同甘共苦的岁月。目光凝视着朱棣又充满了深意。
朱棣心中感动,想起远在南京对北平时时关注的父皇,又迟疑起来:“魏国公,皇上为何要派你驻守北平?朱棣实难消心头之之疑。”
“王爷,兵者,诡道也。虚实皆有之。徐达老暮,今后蒙元来袭,还全靠王爷领兵去抗敌。锦曦是我的掌珠,老臣不忍藏私罢了。”徐达清瞿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轻叹了口气道,“朝中老将所剩无几,说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啊!”
他这话说得极重了。一语双关,即说出皇上猜忌老臣,杀贬不留qíng。又道出朱棣若是前往北平驻军大营也无碍。毕竟皇上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掌了军权。
话已至此,朱棣便心领神会。徐达是让他不用想得太深,稀里糊涂就想借徐达任都指挥使时,把力量渗透进军队,将来以防万一。
而这个万一,若gān年后朱棣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魏国公徐达的远见卓识,他被赞为智勇双全的开国第一功臣,名副其实。
父亲到来的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七年三月,曹国公李文忠卒。李景隆袭曹国公爵位。
锦曦感觉十年之约,努力的不仅是燕王,李景隆也加紧了步伐,巩固着自己的势力。若是从前,她或许想不了太多。
然而几年的王妃历练,加之对朝廷政务的熟悉。锦曦不得不担心。唯一能安慰的是父亲的驻守与默认让朱棣放开手脚在暗中扩张着在北平的势力。
他一点点打造着自己的王国。夜半无人时,朱棣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锦曦,我再不要与你分开,也再不要让你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有野心,我的野心也仅限于自保。”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自保。
然而,就在这年秋天,魏国公徐达突患背疽,微动身体都扯着心窝巨痛。燕王遍请名医也无法根除。
都指挥使府中。锦曦素衣襦服,亲手煎药侍奉chuáng前。
看着父亲越来越差的脸色,锦曦突然就觉得好景不长。“父亲,师傅说这种背疽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引,他已前往云南山中寻找,病肯定会好的。您放宽心。”
徐达微喘着气点点头,他也相信道衍大师。看到锦曦熬红了双眼,接过药喝了道:“锦曦,爹没有看错燕王,他是人中龙凤,对你qíng深一片。就藩至今,连个侍妾都没有,还别说侧妃。也好在你争气,有了高炽,这又有了。不知道这次是男孙还是女孩。爹很开心。”
锦曦脸微微一红嗔道:“就算没有,他敢再娶,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徐达骇了一跳,又呵呵笑了起来,此时的锦曦还是当年那个娇憨柔弱的小丫头。笑起来扯着身上阵阵巨痛,他狠狠的喘了口气,努力忍着,不想锦曦担心。
“王妃,大公子来了!”侍从急急报道。
锦曦站起身来,四年多了,她还是头回见到大哥,高兴地站起身,扶父亲躺下:“我先去瞧瞧。”
“大哥!”
听到这声呼唤。徐辉祖背部僵硬起来,缓缓地回身。厅堂门口俏生生站着一个明丽的少妇。脸圆润依稀还能见着瘦削时的清丽,连身比甲勾勒出丰润的身形。
他有些恍惚,这个人是他娇小秀美,嚣张俏皮的小妹锦曦?
四年不见,徐辉祖气质更为沉稳。
见他站着没动,锦曦有点手足无措,轻轻抚摸着肚子道:“再过六个月,你又会有个侄子或是侄女了。”
一道惊喜掠过徐辉祖眼底。难怪锦曦显出丰满,她又有孩子了。看来燕王甚是宠她。他大步上前,握住锦曦肩好好端详了一番,小心的扶她坐下,责怪道:“怎么一脸疲惫不呆在府中?”
“父亲,病重!”一句话才说完,对父亲的担心当着大哥的面全宣泄出来。两行清泪从眼中涌出,锦曦忍不住哭了。
“知道,大哥是带了圣旨前来。皇上知道父亲命重,令我前来探望。”
锦曦一惊,她现在听到圣旨,听到皇令就心里发虚。忙拭gān泪问道:“皇上说什么了?”
徐辉祖摇了摇头,好笑地看着她:“带我去见父亲吧,把圣旨传了,咱们兄妹俩再好好聚聚。”
兄妹二人来到房中,锦曦扶起父亲面南叩首谢恩。她心疼的想,人都下不来chuáng了,还磕什么头?又怕被有心人瞧见传了出去,治大不敬之罪。
勉qiáng礼毕。她顾着给父亲擦试痛出的冷汗。徐辉祖掏出皇上亲笔书信念道:“朕闻天德重病,甚为记挂,遣子辉祖代朕探望,也解天德思子之qíng。忆当年天德神勇,创下不世功业,盼康复再为大明建功立业。”
徐达老泪纵横感动得无以复加。连声道:“辉祖,你这就回京,代为父谢皇上大恩!”
“父亲!儿子多留几日侍奉您,锦曦有孕,不能太过劳累!”徐辉祖不同意马上回南京。
徐达眼一瞪:“锦曦也不许日日过府,这府中有大夫婢女侍从,你快马赶回南京代为父叩谢皇恩就是尽孝了!听见没有!”
徐辉祖无奈,见老父企盼地望着他,神qíng激动,叹了口气,嘱咐锦曦注意身子,立时回返南京。
徐辉祖前脚一走,徐达在锦曦腰部一瞟,也赶她回府。
房中渐渐安静下来。他想咳嗽,又不敢,一咳起来牵扯全身都痛。徐达侧卧在chuáng上,想起那封书信,冷笑了一声,两滴浊泪从眼角溢出。
“再为大明建功立业?”徐达喃喃自语,自己多大岁数了?这几年死了多少人?七十多岁的太师李善长与已jiāo好。全家七十余口全圈府中,还是待罪之身。自己曾是太子太保兼左相加封魏国公。还要建功立业,这功,这业,也到头了。
如果道衍大师能寻到治病药引,除了这病痛,能老死田园就是功德圆满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桩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