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一事,挣扎着起来,忍住病痛抖着手细细写下一本名册。直痛得手握不住笔,见名册写完无力的划下长长一道墨迹。这才满意的停下,小心的贴身藏了。
十八年chūn正月,洪武帝怜徐达病重,召其返回南京,以示皇恩浩dàng。
锦曦挺着大肚子坚持为父亲送行。
朱棣拦不住,紧跟着她生怕有个意外。
几辆油壁车停在北平都使挥使府前,徐达整装待发。锦曦扶着朱棣的手下了马车,见天地肃杀,雪花乱飞,心中顿起不祥之感。
她几步快走到徐达躺卧的油壁车前几乎是哀求道:“父亲,锦曦求您,病这么重,从北平到南京,一路颠簸怎么受得了?不如回皇上无法动弹,来燕王府养病可好?”
徐达摆了摆手,锦曦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却不得不回啊。“王爷,锦曦身子沉,这天yīn冷风似刀子一样,赶紧让人扶她去歇息,我有话与你说。”
锦曦动也不动,徐达突然发火:“你这孩子,怎么像是我的女儿?不讲礼仪廉耻!爷们说话是你听得的吗?”
朱棣吓了一跳,赶紧劝慰锦曦:“回头一五一十全说与你听。”
锦曦叹了口气,泪眼蒙胧,转过身轻声说道:“父亲,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怕我要生孩子担惊受怕,锦曦不怪你呢。”
徐达心里一酸,锦曦怎么如此懂事!刚生下来就抱她上山寄养,真回到府中不过两年就嫁给燕王。这番自己回去,怕是再也见不着了。他毕竟大风大làng经过,是久经沙场之人,硬下了心肠看着锦曦搭着侍女的手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朱棣怕他担心,微笑着把锦曦自己生下朱高炽的事细细告诉了徐达。
“呵呵!好,不愧是我的女儿。”徐达间歇着笑着,被巨痛折磨得不住喘气。他伸手摸出那本名册郑重递给朱棣,“守卫北平四门中我的亲信,绝对忠诚之人。他日或许会有用处,你小心收好。孩子,锦曦就托付与你了。”
这声孩子自然的唤出。任朱棣再掩饰qíng绪,也激动起来,一道暖流冲击着四肢百骸,他缓缓在chuáng上跪下,认真磕下头去:“岳父放心,朱棣早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绝不辜负锦曦!您老保重!”
依大明律,见了亲王,不论公候,一律行跪礼。朱棣除了大婚时向徐达行礼,这是第一次对徐达磕头。
徐达没有阻止他,宽慰的笑了。
目送着车队缓缓起程。朱棣站在飞雪中一动不动,不多时肩头与风帽上已露了厚厚一层。他瞟了一眼,揭开风帽,刺骨寒风扑面袭来。嘴张开呵出一团白气,冷清的空气刺激得肺部发疼。
他丝毫不觉得冷,胸口那处名册却像块烙铁,烫热了他的心。
chūn天的脚步一天一天bī进。
“二月chūn风似剪刀。朱棣,若是真有这样的剪刀我就剪出各种青绿蔬菜满园子种上,肯定不错!”
“得了,还想着你的菜园子啊?什么时候我的王妃变成卖菜的大婶了?”朱棣忙完事qíng与锦曦在琴音水榭说笑。
他瞧着锦曦的肚子转开话题戏谑道:“这一次你总不成又是自己生吧?!”
“奶娘说,女人生孩子头胎最难,生过了,就好了。不信,我还是自己生,然后倒提起来,打他——”小屁屁的话还没说完,锦曦突然一阵心慌,拉着朱棣脸色变得苍白。
朱棣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要生了?不是还有一月吗?”
锦曦无力的摇了摇头:“朱棣,我心慌。”
靠在朱棣怀里,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锦曦慢慢地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她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这次肯定是个小子,而且肯定是个bào躁的小子。在肚子里就不安生,将来会不会和你一样呢?”
“好啊,高炽安静,我就想要一个和我一般喜欢打仗的小子,从小我就带着他去骑马she箭。高炽只知读书,不好玩。”朱棣放下心来,一心盘算着下个小子该怎么带大。
“王妃!不好了!”小紫踉跄着跑来。
每次看她这般惊慌,锦曦都会想起已经嫁了人的珍珠,微微一笑责道:“王爷在呢,何事如此惊慌?”
小紫口齿不清地比划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京中消息,魏国公……国公过世了。”
锦曦心口一抽,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鸣声阵阵。看到朱棣惊慌失措在努力的喊着她,□一热,素白罗裙已染上了腥红颜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痛楚,黑暗。有热热的感觉从体内往外喷,似要流尽所有的热qíng和生命的感觉。
锦曦睁不开眼,在地狱和深渊的半空中挣扎。
嘈杂,混乱,还有有人在不停的摇晃她。
锦曦紧蹙娥眉,不想理睬。
“王爷!王妃再是昏迷就,就危险了。”稳婆见朱棣打死不出产房,王妃又昏迷着不醒,急得团团转。
朱棣满以为锦曦会武,身体好,没准儿这个孩子也就顺顺利利不知不觉生下来了。没想到锦曦居然会难产,还是早产。
“锦曦,醒一醒,”他摇晃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眼睛几乎不敢往下面看。一盆盆端出的血水让他胆战心寒,直后悔为什么还让锦曦再生孩子。
“王爷,出血了!”侍女带着哭声喊到。
朱棣见锦曦脸色苍白,动也不动,一咬牙手已挥在她脸上,瞧着青瓷般细腻的脸上渐渐浮起几道红痕,想起当年在街头无意打了她一巴掌的qíng形,那种椎心的痛楚就在他心口起起落落的扎下。
他一闭眼,又一耳光打过去,厉声喝道:“谢非兰,本王打你,你难道不想报仇吗!实话告诉你,本王娶了你就是想折磨你,从来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嚣张!”
“你……你”锦曦显然听到了,也感觉脸上热辣辣痛,努力发出了声音。
朱棣一喜,紧紧抱住她:“醒了,锦曦,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打回来,你不管怎么打我都受着,我再不动你一根指头……啊!”
稳婆和众侍女正对燕王的怪异举动和露骨的话惊得愣住,转眼间又被朱棣的惨叫吓倒。
锦曦一醒,便感觉到巨大抽痛,正好朱棣凑过来,想也没想一口就狠狠咬在他肩上。
稳婆回过神来,惊喜的喊到:“看到头了!能出来,王妃,加把劲!”
锦曦所有的劲都用在了牙齿上。
朱棣将她搂得更紧,这下死闭了嘴再不吭一声。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扯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婴儿。
锦曦浑身一松便倒了下去。朱棣跳起来拎过孩子对准他的屁股用力一拍,“哇!”婴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肩头痛楚顿时为之一轻,抱了孩子给锦曦瞧:“是儿子,又是儿子!”
“你,你方才打我!”锦曦目光幽怨地瞧着朱棣。
朱棣结结巴巴看看儿子又瞧瞧锦曦。转身往身后一扫,屋子里的人稀里哗啦跪倒在地:“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朱棣威严的“嗯”了声,把儿子jiāo给奶娘,低下头在锦曦耳边说:“你的嘴像喝过人血似的……知道在哪儿下的口么?”
锦曦生下孩子整个人就清醒了,见朱棣肩上已沁出血来,卟的笑了。闭上眼道:“好累!”
朱棣见她平安生下孩子,这才松了口气,蓦然想起魏国公,细看锦曦似乎还没jīng力想起这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泪水一点点在锦曦眼中聚集,不多时就形成两道水瀑。手伸出勾住了朱棣的衣袍:“陪着我,不要走!我不会哭,不会!”
她想起父亲过世的消息,心口痛得刀绞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伤了身子。就喘着气平复着心qíng。
“锦曦,我不走。”朱棣挥手斥退房中众人,不顾chuáng上污秽躺在锦曦身旁,将她搂进了怀里。
血腥的感觉在室内弥漫。锦曦靠在朱棣的怀中就起了恨意。她恨皇上要病重的父亲一路颠簸回南京,恨皇上如此多疑,这些年都如履薄冰。
“你在发抖,锦曦!”朱棣抱得更紧。
“我恨他!我恨!”锦曦终于哭道。
她放声痛哭着,朱棣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没有劝她,也没有害怕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默默地选择守在她身边,让有力的双臂和温暖的胸给她最舒适的依靠。
从听到里面爆出第一声哭声起,尹白衣就警惕的四处转悠,喝令守卫不准任何人靠近永寿宫。
而燕十七也如朱棣一般沉默,站在寝殿门口。
里面放肆的哭声隔了层层帏帐从内窒到达殿门时已变成小声的呜咽。燕十七却听得分明。手紧紧的抱着长剑,星眸显出隐痛。
整整两天一夜,朱棣才浑身血污拉开了殿门,拍了拍下巴都冒出青胡茬同样在外守了两天一夜的燕十七笑了:“锦曦无事了。三保!”
三保从墙角旮旯跑出来,同样疲倦的脸色,眼里带着笑容:“恭喜王爷!”
“去,吩咐烧点热水侍候爷更衣,再唤小紫她们侍候王妃沐浴!”
“早备好了!”三保笑道。
朱棣走了几步,回头对燕十七笑道:“你也去梳洗一下。回头找你喝喜酒!”
“是,王爷!”
等朱棣走远,燕十七才回头往殿内张望了一眼,唤过侍卫嘱咐好了,这才离开永寿宫。
燕王初胜立军威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洪武二十三年。
空气中飘浮着雪白的杨絮,绵绵带来chūn日。
北平燕王府琴音水榭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穿着薄薄的chūn衫正靠着团椅锦垫上看书。神qíng倦怠,似没有把书看进去。只享受着阳光下看书的这份悠闲。
湖边传来嬉闹声,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九岁的朱高炽与五岁的朱高熙正拿着一根树枝在玩水。
锦曦微微一笑,对小紫说:“不要让王爷知道了。”
“是,王妃。”小紫忍不住想笑。
王妃总是人前端庄,这会儿恐怕又想去逗两位小王爷玩了。
锦曦扯过一幅纱帕把脸一蒙。轻飘飘的从窗口跃了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个孩子身后的树上。
只听岸边树下朱高炽慢条斯理的道:“姜太公钓鱼便不用鱼钩,就是我手上这种柳树枝。二弟,你耐点心,定会有鱼上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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