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眉心紧皱,目光深沉。他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大夫有点忐忑不安,不知该留该走。
朱高炽告诉他锦曦曾与李景隆相斗一场,场面血腥之极。第二日回转脸色便不好看。是李景隆又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吗?不会,朱棣肯定李景隆再狡猾再心狠也不会伤了锦曦。他望着锦曦手上的兰戒出神。他没有取下它,他知道,锦曦的用意。“锦曦,我满足你的愿望,你便再不会戴它,带着这仇恨了吧。”
朱棣想起燕十七,轻叹一声,或者是锦曦太过伤心,又没休息好才会这样。他回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白衣,你留下。”
尹白衣低声答道:“是,王爷!”
“我俩去喝一杯怎样?”
尹白衣抬起头,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他不知道燕王叫他留下只为了喝杯酒。“好。”
朱棣走到chuáng前为锦曦捻了捻棉被,叮嘱侍女和三个儿子小心看护锦曦,目光温柔掠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那排黑凤翎一样的长睫在她眼脸处形成一道暗青,动也不动。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水榭里火盆烧得正旺。酒烫得正是时候。朱棣慢慢饮下。
尹白衣也没有说话,陪着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与景隆也是这样喝酒,那时,我就感觉他不是常人,又格外亲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时候,我觉得特别亏欠锦曦。看上去我似待她极好,可是她为了我总是面临着危险。在凤阳时我bī着她做我护卫,她却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时候,我还故意捉弄她,结果中毒呕血的是她。父王召回病重的魏国公,结果锦曦难产,她生高炽的时候可顺了,还自己拎起高炽给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难,病倒在chuáng上的还是她。我……我定下的计谋再好,还是置锦曦于危险之中。我凭什么以为万事无忧,她就没有危险……是我把锦曦扔在这里,让城中无大将,让她独自面对,还让十七……”朱棣凤目含泪,他转开头仰头饮下一大口酒。
热辣辣的火从喉间烧到胸腹。那团火是愧疚是心痛,是qiáng烈的自责。
尹白衣目中已落下泪来:“王爷大恩,白衣和十七没齿难忘。他,能为救世子而死,也尽忠了。”
“不是这样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恋锦曦的事他一直都清楚。他从没有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对十七没有芥蒂。他也曾经讨厌十七脸上灿比阳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双眸。也曾嫉妒着他。想起当年看到十七牵着马和锦曦漫步在糙原上的qíng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锦曦会与十七làng迹江湖,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不会积劳成疾。她吐出的血溅到衣袍上的瞬间,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动起来。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随他多年,尹白衣从没见过这般坦诚激动的朱棣,心中感动,他正色道:“王爷你就错了。锦曦从来没有对十七有男女之qíng。在她想有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给了你。王爷若因为十七而冷淡锦曦,那便真正的对她不住了。”
“我,怎么会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么,白衣,我似乎又回到大婚那晚。心里全是恐惧害怕。抱着她,身上沾满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闭上眼剑眉紧蹙。
尹白衣闷声不响的拿过朱棣的酒劝道:“我把过脉了,无事。只不过,她似乎很虚弱。我只觉得奇怪,像哪种失血过多的症状。可是锦曦没有呕血的痨疾啊!”
朱棣蓦然睁开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觉哪不对劲,不像是因为伤心过度,她毕竟是习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师傅,道衍法师。她师傅一定知道。”
“王爷,眼下战事吃紧,我怎能离开?”
“赢了战争又如何?没有锦曦……”朱棣没有说下去,他坚定地看着白衣,目光中带了一丝求恳。
白衣qíng不自禁点了点头。
锦曦足足病了两个多月,才能下chuáng。让朱棣更加奇怪的事,她能下chuáng之后,竟慢慢和从前一样jīng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场的模样。
李景隆北平大败后退回德州,同时集结兵马打算再次攻击。这些日子,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朱棣的时间除了在军中布置,便在府中陪着锦曦。
“看剑!”锦曦轻盈一跃,足尖在朱棣枪尖一点,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只能扔掉枪,却避无可避。瞪着锦曦瞧着她刺来。
锦曦调皮的撒手,剑哐啷落地,人却扑进了朱棣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朱棣无奈的接住她,凤目中盈满笑意。
锦曦嘿嘿笑了:“我是让你瞧着放心,这不是没事了吗?”
朱棣沉下了脸:“从今往后,你不准再上战场!你去我会担心,一担心就会分心,一分心就……”
锦曦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认真地说:“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总觉得不习惯。一回身就想着他还站在身后,在水榭里坐着,一偏头,就以为他还站在门口……我只跟着你,我不动刀枪好吗?你让我,让我这般守在府中……”
眸子里水光点点。朱棣动容的抱着她,唇温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泪。“好,我们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着我你会担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么,叫我如何?当我无qíng无义没有心么?”
“杀了李景隆!”锦曦捏起拳头突然喊了一声。
两人“扑哧”笑了起来。朱棣的额头抵住她的,梭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坏!”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日,李景隆率军六十万人自德州分兵两路,大举北伐。
消息传来。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我们必须分兵,对抗李景隆大军每一处只抽得出十万人与李景隆军队正面迎击,”朱棣静静地讲述眼前的势力对比。“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两路,一路自德州经雄县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绕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万大军走德州。
“王爷,从德州出发往北必经雄县白沟河。当日我们设伏月漾桥,如今还可再来一次。”帐中大将张丘福建议道。
朱棣召集众将研究地图。细观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呵呵笑道:“要过白沟河必经月漾桥。我们就再设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诡计,以为自己能猜破我们的计划,同时仗着五倍于我们的兵马,必肆无忌惮。我们就以十万之数迎击!朱高熙何在!”
“父王!”
“令你领一万兵马,自雄县至月漾桥沿途设伏,一击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将在!”
“令你率军六万于白沟河畔摆开阵势迎敌,每个士兵做两个糙人,摆足二十万人马的模样!”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万兵马守住由定州而来的李军可好?”
宁王温和的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面与之硬碰,只消拖住那三十万人马就可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一直想跟着我,可是白沟河一战,我怕她见了李景隆会拼命,所以瞒着她,你留下,多照顾她。”
宁王心口一跳,有点不自然的开口:“十七明白。”
“观童,你率军十万攻济南,济南现在正空虚,若是李军败退必撤至济南,你正好可以伏击!”
“是!”
朱棣答应了锦曦无论如何都带着她。想起十万人去与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对抗,心中依然没有底。他瞒着锦曦打算独自领着那十万人去打伏击。
“朱棣,李景隆大军出发了?”锦曦有点企盼地望着朱棣。
朱棣弹弹她的额头:“出发了。”
“那我们呢?”
“他兵分两路,我派丘福领兵去迎击,我们在北平附近布下口袋等他来钻。这会,你就呆在府中可好?我不走远。到了我们的地方,他还能胜么?”朱棣自得地说道。凤目下垂,隐去了刻意的谎言。
锦曦信以为真,呵呵笑了:“若在北平城外,我亲上城楼为你擂鼓!”
暮chūn时分,杨柳垂下丝丝软枝。绽出细长的绿叶,沿河岸随风摇摆。远望去白沟河两岸仿佛镶了道绿色的茸边,如雾如烟。河水清波冷洌,卷起雪làng朵朵。若是踏chūn游玩,这chūn阳景致定会叫人流连望返。
沉沉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风中夹杂着阵阵马嘶与铠甲刀兵撞击的声音。再也无人赏景娱乐,竟连呼吸也紧张得屏住了。
“来了。”朱高熙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感觉手心汗涔涔的。
过了一柱香工夫,黑色的队伍缓缓进入了雄县地界,斗大的李字旗在风中飞扬,从德州出发的队伍正朝着月漾桥进发。
朱高熙死盯着从面前走过的队伍,见李军先锋刚过一半,扬剑大吼一声:“杀!”
附骨羽箭飞蝗般she出,还有短弓劲弩的机括弹she的声音。朱高熙恨李景隆用附骨箭想杀朱高炽,令参与伏击的弓箭手不仅配劲弩同时还带上了长弓附骨箭。
箭袭一过,李军前锋倒下一片,前锋后部迅速后退准备进攻。朱高炽却带着人马速往后退。
等了半个时辰,重整队伍的李军前锋才又出现。这回士兵均用盾牌小心防备着突袭。朱高熙没有动,等这队前锋过了月漾桥,再等了半个时辰,才又见李军大队人马出现。
月漾桥并无动静,似乎方才的伏击只是小股队伍的骚扰。
等到李军有一万来人过了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响起。白沟河底竟she出万千箭矢。桥上惨叫声阵阵,前面已过桥的李军遭到朱高熙的冲杀,急往后退,桥上便践踏挤落无数士兵,被滚滚河水冲走。后面的队伍上不了桥,调集弓箭手往水底和对岸放箭箭势已经弱了。
等到李军迅速撤下月漾桥。桥对岸只顺风chuī来受伤士兵的惨嚎声。
白沟河已恢复了平静。河水瞬间变红,流水瞬间又将血迹冲得没了。
还没见来人,便扔下几千具尸体,李军有些茫然,不敢再轻易踏上月漾桥。李军左副将吴杰听到消息传来大怒道:“岂有此理,才从德州出发,还未见燕军主力,便不敢前行,如此怎么去北伐?!探明qíng况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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