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宫女皆是清一色的粉色宫装,见到庆王妃便纷纷停下行礼,庆王妃始终目不斜视、面无表qíng。两个太监一直引着她们走过重重宫墙,最后进入一道朱红色的大门,门内有一溜长排的房间,外表看一模一样,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推开其中一间请她们进去,道:“请二位在这里稍候。”
庆王妃见江小楼惊讶,便微笑道:“这里是候阁,要见娘娘需得重重通报,被召见前都得在这里等着。”
江小楼点头:“母亲不必担心,我明白。”
进入屋子,江小楼举目四顾,里面陈设十分华美,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博古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古董、玉器。墙上挂着高雅的画,大多是今人模仿之作,却也有一两幅是前朝大师真迹。江小楼一一望过去,不觉面上含笑。太监们不时捧着各种花样繁多的点心送来,不知是宫中惯例还是因为庆王妃身份特别的缘故。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工夫,一个身段窈窕的宫女走了进来,她生得一张瓜子脸,乌黑的鬓边cha着浅色珠花,秀眉弯弯,杏仁眼,观之可亲:“娘娘懿旨,着庆王妃觐见。”
庆王妃微笑起来,对江小楼道:“走吧。”
那宫女笑容满面地走过来,道:“叫王妃娘娘久等了。”说完这一句,她挥手叫人都出去,才悄声对庆王妃道:“其实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下来,若是王妃来了直接请进去就是。可不巧今儿太子妃来了,未免将来落什么话柄,这些规矩还是要守的,请王妃莫要见怪。”
庆王妃面上微微惊异:“太子妃也在殿中?”
宫女立刻应声道:“是,太子妃正在晋见。”
庆王妃看了江小楼一眼,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她们两人一路进了大殿,满眼皆是锦笼纱罩,珠光耀目,连脚底下踩的白玉砖都刻着花瓣舒展的jīng致莲花,走过去犹如步步生莲。
上首正位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身上穿着凤袍,胸前绣着大朵大朵jīng致繁复的牡丹花,发间cha着一支最纯的金子制成的凤凰簪,微微垂下的手腕白皙柔嫩,左手上带着两副珠镯、一副碧绿的玉镯,右手上带着两只红宝石戒指,中指和小指上连着寸长的护甲。从上到下珠光璀璨,就连鞋子上都串满了珠穗,镶了五颜六色的宝石。正位后是一座很大的雕木屏风,上面雕刻着jīng美的凤凰和牡丹,宝座两旁各竖着一柄銮扇,扇顶是用孔雀翎制成,下面装着乌檀木柄,十分华丽奢侈。
庆王妃带着江小楼向皇后行礼。
皇后笑了起来,指着左边绣凳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道:“瞧瞧,今天可真是撞在了一块儿。”
庆王妃便微笑着与太子妃互相致意,太子妃脸上淡淡施了脂粉,形容高贵端庄。与其赞她一声美貌,不如说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高贵与优雅。此刻,她的脸上挂着十分动人的微笑,口中不由赞叹道:“王妃,你从哪里找来一个这样标致的姑娘?”
庆王妃笑道:“这是我的义女,名叫江小楼。”
听到江小楼三个字的时候,太子妃的神色瞬间发生微妙的变化,然而这变化极快,快得叫人几乎没办法捕捉,旋即她的脸上又浮起了绚烂而又温柔的微笑:“原来如此,还不曾恭喜王妃得此明珠。”
庆王妃满脸微笑,矜持而得体地道:“多谢太子妃。”
这边正说着话,皇后道:“来人,赐座。”
平心而论,皇后的容貌十分文雅,五官虽不是非常漂亮却也很有味道,然而她整个人都被锦缎珠宝给淹没了,以至于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这份独特风韵,变得平庸起来。她特意盯着江小楼打量了一会儿,才对着庆王妃道:“这姑娘长得很漂亮,眼神也柔,仪态更没什么好挑剔的。不错,你的眼光很好。”
庆王妃道:“多谢娘娘夸赞。”
皇后似乎对江小楼很感兴趣,和蔼地问道:“你以前就住在京城吗?”
江小楼垂目,认真回答:“回禀娘娘,我来自辽州,因为父母仙逝,特意来投奔伯父,后偶然与瑶雪郡主相识,因为投缘结为异姓姐妹。郡主去后,便入府陪伴王妃。”
皇后轻轻蹙起眉头道:“这孩子还没有封号吧?”
庆王妃微笑道:“是,还没有来得及入玉碟。”
皇后点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qíng。
从始至终,太子妃只是坐在一旁默然无语。看到这一幕,她心头掠过一丝冷笑,不觉轻笑道:“母后,今日我进宫是来讨封赏的。”
皇后轻轻咦了一声音:“你要为谁讨封赏?”
太子妃轻轻勾起嘴角,似是十分欢喜:“自然是为了太子府中的谢良娣。”
提到谢瑜的时候,太子妃眼神如不经意地掠过江小楼的面上,对方的眼睛轻轻眨了眨,眼眸纯净得不含一丝qíng绪。太子妃心头不禁拂过一丝笑影:果然好城府。
“谢良娣?不是前些日子刚刚册封过么,还有什么问题?”
太子妃垂下眼睛,微笑道:“这位谢良娣如今已经有孕在身,太子十分高兴,让我进宫来向娘娘再讨个封赐。”
“这孩子越大越没规矩,他讨要的是……”皇后说到这里,眉头紧紧蹙起。
太子妃口中轻描淡写地道:“这回太子要讨的正是侧妃之位。”
谢瑜自进了太子府之后极受宠*,先是做了侍妾,接着升为良娣,如今怀孕又要升侧妃,真可谓是一朝飞上枝头。江小楼不由轻笑,太子妃亲自来讨封赏,真个好大度。
皇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当着庆王妃的面又不便发作:“太子妃,你也太好xing了。”
太子妃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温声劝慰道:“母后,太子平日政务繁忙,忧心伤神,身边多一两个贴心伺候的人我也很放心。我是内宅女子,不懂得为夫君分忧,只能尽量让他开怀,谢良娣温柔体贴、大方贤良,请母后慎重考虑。”
皇后长叹一声:“不是我不通人qíng,宫中妃嫔晋升都要按照资历和功劳来,这谢氏进府才不过月余,也未当真生下一儿半女,这样急吼吼的晋升,倒叫别人看笑话,说太子府乱了规矩。”
太子妃面上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生下一儿半女也是迟早的事,母后,就当卖给儿媳一个面子,求您准了吧,否则我回府上还真不知该如何向太子殿下jiāo代。”
一副委曲求全却要顾全大局的模样,太子妃和顺妃二人……莫非是一个家族出来的么?江小楼心中不由自主想到。
皇后见太子妃再三恳切地请求,终究点了头,“算了,这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
太子妃立刻露出欢喜笑意,起身行礼:“我替太子和谢侧妃,感谢母后的关怀。”
太子妃的模样十足宽容与大度,可她的言行却不知不觉中在皇后面前给谢瑜抹了黑。皇后心头越发不快,只是挥挥手道:“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太子妃先退下吧。”
太子妃只是含着恭谨的笑容:“是。”
直到太子妃的身影在宫门前消失,皇后才淡淡地笑了一下:“心思太多,也不怕过早白了头发。”
江小楼微微一怔,是啊,连她和庆王妃都看得出的小把戏,皇后又如何看不出来。
庆王妃叹了口气:“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们,面上笑意深了些:“别这么拘谨,在这宫里我已经看惯了那些人的嘴脸,没什么奇怪的,叫你们来就是陪我说说话,如果连你们都没实话讲,我还能和谁聊呢?”
皇后出身大周第一名门安氏,乃是真正的豪门贵族、开国功臣。安家先祖安怀远戎马一生,屡建奇功,大周开国皇帝因有他鼎力辅佐才能为帝。安怀远一生刚毅武勇,持重有谋,纪律严明,屡统大军,转战南北,治军严整,功高不矜。尽管劳苦功盖,但他依然十分谦逊,从不居功自傲,举国上下,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声誉。安怀远年八十五寿终,赐谥忠武,史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的第一人。安家历代家主秉持家训,在政治上忠心耿耿,经济上从不伸手,因此能多年不衰,成为大周第一名门。
有这样的雄厚背景,安氏嫁入皇家理所当然。可惜她子嗣不兴,早在当今陛下还是高阳王的时候,她曾经生过一个男孩子,不过七个月就不幸夭折,之后更是伤了身体没能再生育。陛下登基后,她便将庶出的二皇子抱于膝下。有了皇后做靠山,二皇子很快成为太子。可从现在看来,皇后似乎对这太子……并不是十分满意。
皇后向江小楼招了招手道:“过来,给我仔细瞧瞧。”
庆王妃微笑着向江小楼点头:“小楼,快去吧。”
江小楼便走到皇后面前,落落大方地再行一礼。皇后亲自把她扶起来,柔声道:“不要理会那些繁文缛节,你的母亲就和我的妹妹一样,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叫我一声姨母也好。”
认皇后做姨母,江小楼可不能如此放肆。所以她只是垂下眼睛,流露出一丝羞赧的神qíng。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笑容露出一丝寂寞:“我身边没有孩子,所以总是招你母亲进来陪我说话。这么多年来,我身边也只有她这一个好姐妹,所以瞧见我你不必拘束。可惜雪儿没有这样的好福气,要不然两个女儿,一双花似的,还不把她开心死了。”
听她说到瑶雪郡主,庆王妃的眼圈又红了,却怕扫了皇后的兴,连忙道:“娘娘不必替我担心,如今我到底缓过来了。”
皇后注视她良久,叹了口气:“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心qíng,大皇子没了的时候,我哭了三天三夜,连眼睛都快要哭瞎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每天晚上的梦里都会梦到他柔嫩的脸蛋,小小的手藕节似的,真是可*得不得了。若他还活着,如今也轮不到……”
当着庆王妃的面,皇后毫不避讳,言外之意十分明显。如果皇后嫡子活着,如今的太子殿下必定不会是独孤尹。殿中三人都明白,可没有一个人点破。
皇后好久没回过神来,待发现江小楼和庆王妃神色莫名的时候,她不由笑道:“小楼,会下棋吗?”
庆王妃闻言,原本欢喜的面上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安,趁着皇后不注意,拼命向江小楼眨眼睛。
“回禀娘娘,会一点。”江小楼并不能当着皇后的面撒谎,只好诚实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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