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妃看她一眼,yù言又止,终究摇了摇头:“没什么。”
恰在此刻,一个青衣婢女恭敬地在门外道:“王妃,老王妃请您去。”
庆王妃闻言,整个人仿若愣愣的,竟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qíng。
“母亲,老王妃请您去叙话。”江小楼稍稍提高声音,轻轻伸出手去,抚上庆王妃的手臂。
庆王妃猛地一个激灵,旋即竟像是受了惊吓,肩膀已止不住开始颤抖。
江小楼略微讶异,她不知道庆王妃为什么突然流露出这样惊恐的神qíng,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庆王妃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歇息,我去见过老王妃再回来。”还不待她起身,江小楼却突然牵住了她的袖子。
庆王妃疑惑地回头,江小楼眼底含着暖心的笑:“母亲,既然老王妃要见您,不妨带小楼一起去。”
“可是——”庆王妃微微惊愕,旋即面上有些犹豫。
阳光透过檀木花窗she进来,庆王妃的侧影便有种不可思议的柔和,明明是无比担心,却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是怕自己担心吧。江小楼微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陪你一起。”
庆妃一时觉得心头暖融融的,qíng不自禁道:“好,我们一起去见老王妃。”
掀开帘子进去,一眼便瞧见老王妃脸色沉沉,目光微凝,手里的佛珠啪嗒啪嗒作响,听起来格外心惊。她的身侧站着顺妃,一身薄荷绿的长裙,脖子上挂着翡翠嵌松石的玉锁,虽然并不年轻,但魅力不减,犹存风韵。她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位郡王妃。蒋晓云云鬓束发,发间cha雕刻着牡丹花的金步摇,看起来丰腴秀美,仪态美妙。左萱却仅仅是穿着淡青色长裙,素白绣花镶边高领。看见江小楼进门,左萱的眼睛向她轻轻眨了眨,似在提醒她一定要多加小心。
屋子里一时静到了极点,只闻那啪嗒啪嗒的佛珠声。
庆王妃瞧见跪在榻前的朝云,一时紧张、不安全都涌上了心头,只觉一颗心笔直地坠入遥不可及的深渊。
老王妃吐出一口气,突然停了佛珠,口中严厉道:“你好大的胆子!”旋即她猛然丢了一只长长的锦匣过来。
庆王妃只是笔直地站着,身形几乎僵得不能动弹。江小楼见状弯腰捡起了那个锦匣,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幅画轴。
这幅画是民间朝拜原始天尊的qíng形,天空有肃穆庄严的天尊,威武雄壮的天将,优雅美丽的仙女,千姿百态,彼此呼应。而地面则洋洋洒洒全是民众,男女老少动静相宜,神态虔诚,面容慈善。小小一幅画汇集三百多个人物,更兼色彩靓丽沉静,富有万千变化,令人回味无穷。江小楼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认出这是一百多年前崇耀大师留下来的名画上元图。
庆王妃咬咬牙,倔qiáng地一言不发,却听见老王妃怒气冲冲地道:“你若是做不来这个主母,就不要做!把家中如此珍贵的画拿出去典当,你怎么做的出来?”
庆王妃脸色刷的一下惨白,顺妃和两个儿媳都在,老王妃这是极不给她留面子,简直是丢尽了颜面。
江小楼瞬间明白过来,王府虽然是主母当家,却绝非众人想象的那么容易。不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全都离不开一个钱字。虽然王府每年有朝廷发放的俸银、禄米,同时拥有大量土地,每年可以向耕种这些土地的佃户收取高额地租,但这些银子公中都有具体列账和支出。庆王妃虽然当家,财政大权其实还是掌握在老王妃手里,她固定拨出一笔银子作为府里的开支花销。可事实上,这笔银钱远远无法抵得上庆王府庞大奢侈的开支,尤其是庆王本人……若王妃在府中有地位,她本可以向公中开口,向老王妃开口,但她与他们素来不和睦,反倒qíng愿拿自己的钱来贴补。
日积月累下来,再怎么节约,钱永远都不够用,尤其是逢年过节、各人生日,必不可少需要花钱。除了日常开销外,庆王府与其他各府上的jiāo往,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送礼,也是一笔非常大的开销,更别提对于上上下下的打点、赏赐。庆王妃每次上报账目的时候,老王妃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责怪王府的开销太大,所以庆王妃不得不咬牙硬撑下来。半月前庆王找她支取白银千两要购买一对猎鹰,她一时周转不开,只能先用库中的名画来典当,这幅画价值白银三千两……可朝云既然被发现,证明事qíng败露了。
顺妃目光仿若千万般的不解和震惊:“王妃,若是缺银两我们俭省些也就是了,何必如此?这上元图可是老王爷在世时候最心*的画,万一当出去再也赎不回来该怎么办?”
庆王妃心几乎在瞬间被抽紧了,同样是庆王府的主人,顺妃的日子不知比她好过多少,相比自己的小心谨慎、jīng打细算,顺妃却一直过着很奢华的生活,她很懂得如何利用庆王的宠*恣意挥霍、不断索取。听着顺妃的风凉话,她一瞬间只觉得喉咙发酸,眼睛不由自主便红了,愤怒也涌上心头。
江小楼看到这一幕已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故意抓了王妃的小辫子。她出身商门,又亲手经营着自己的铺面,当然知道王妃的艰难。顺妃还在拼命的摇唇鼓舌,想方设法把她拉下来。如此一来,这家自然难当。
老王妃虽然xingqíng严厉,却极少疾言厉色,她认为庆王妃这样做是把事qíng闹大,丢了王府的脸面,不由沉声道:“你这个王妃当得太不合格,完全没有做到一个王妃应该做的,实在是失职!”
庆王妃不由自主红了眼圈,被人当面指责,这个人还是她的婆婆,甚至于顺妃就站在一旁微微含笑,如此难堪,简直是奇耻大rǔ!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恰在此时江小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庆王妃一怔,却见江小楼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这都是我的不是,母亲为了要替我筹备宴会,花了不少银两。”
她竟然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庆王妃赫然一惊。
老王妃哼了一声,面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qíng:“小楼,你既然是皇后娘娘亲自册封的郡主,我们也不好过于刻薄,只是不论如何缺钱,都不该打上元图的主意!”
庆王妃原本也只是想要短暂过渡,今天本就是派朝云出去将上元图赎回来,谁知恰好在门口被安华郡王撞上,事qíng自然被捅了出去,顺妃当然巴不得抓住这个小辫子,把事qíng彻底闹大,让庆王妃丢尽颜面。
江小楼目光幽静,神色温婉,笑容更是无比谦逊:“您不必担忧,这举行宴会所有的花销都会由小楼自行承担,绝不会叫您为难。”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庆王妃想要开口解释银钱的真正用处,江小楼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开口。
顺妃目光蓦然一颤,面上登时多了分yīn沉。
老王妃不由用狐疑地表qíng看着她,眼角纹路越发深了:“你可知道这场宴会要耗费多少银子?”
江小楼双眸灿灿生辉:“多少银子倒是其次,关键是府上各位对我这番心思实在难得,本就是我自己的开销,承担了也没什么要紧,无谓叫您烦心,也算是小楼的一点孝心。”
庆王妃若是因为管理不善而需要典当,这就是她的能力问题。但江小楼这一开口,就是自己把罪过全给认下了,倒也是个厚道的丫头。老王妃知道江小楼家资颇富,这样做全然都是为了替王妃解围,便点头道:“这样也好,罢了,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下回切不可做出这等事。”
顺妃心头不免涌起一阵恼怒,暗自咬牙:江小楼啊江小楼,你多管什么闲事,今次本来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正好可以将庆王妃从主持中馈的位置上拉下马,自己好容易等到的机会岂非打了水漂!心中恨得切齿,面上却温馨笑道:“如此才是皆大欢喜,王妃也不要多想,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左萱见到一场大风波就此消弥于无形,不禁微微含笑,冲着江小楼点了点头。
带着满脸含愧的朝云从屋子里出来,庆王妃却是脚步不稳,差点在门廊上栽倒,江小楼一把扶住了她,柔声道:“母亲不要心急,这条道很长,咱们得慢慢走。”
庆王妃心头一凛,抬起头来,却见到江小楼一双明媚的眼睛正满含笑意望着自己,一时心头微暖:“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反倒连累了你。莫怪老王妃生气,这幅画是当年老王爷最心*的,我把这幅画典当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没成想却被人给挑了出来——”
江小楼唇畔的笑意未曾发生一丝变化,声音低沉道:“如此甚好,不过是典当了一幅画便被这样严厉申斥,若是典当了王爷的权力,却不知该何罪论处。”
庆王妃一时愣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三天后,庆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同样的屋子,同样的场景,只是顺妃踏入门内,迎接她的却是庆王的滔天怒火,一本小册子被丢在她的面上,她身体陡然一震,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不得不低下头看着那本册子,几乎不敢迎上庆王的目光。
“这个你作何解释?”庆王从未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候,他用一种异样冰冷的眼神盯着顺妃,几乎要吃了她一样凶狠。
庆王妃坐在一旁,见顺妃半垂着头,一副昏昏然的模样,倒是有些呆住了。这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小楼眼眸中暗流汹涌,含笑望着眼前一切。吏部尚书马怀忠告老还乡后,一时未有合适人选顶替,庆王便替皇帝主管吏部,负责人事升迁和官员的考核任用,足足有三年之久。而在这三年之中,凡是官员考核必要经过庆王之手,于是顺妃便从中做了一个中间人,收了银子再将对方通过其他渠道引荐给王爷,不知不觉中chuī点枕边风,事qíng自然如愿解决,端得是皆大欢喜。原本这一切都不会被人知晓,偏偏昨夜一个窃贼被庆王府的护卫抓住,众人在他的包裹中发现了一个小账本,里面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顺妃收受朝中官员的金银财宝云云,此事一出,在整个庆王府掀起轩然大波。
一个本该在后宅之中老老实实待着的侧王妃竟然借着王爷的权势卖官鬻爵,这事一旦传出去,简直会成为天下的笑柄,皇帝第一个就饶不了庆王!老王妃脸色从未有如此难看,她指着顺妃,指尖不停地点啊点,眸子里却满是寒光,凛冽而可怖:“我当你是个好的,平日里待你也不错,却不料你竟做出此等事来!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顺妃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简直像是被这话开了个破dòng,一时全身冰寒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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