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太子一派或帝氏一派的朝臣都显得有些紧张。
“臣魏谏有本要奏。”魏谏叩首于地,朝着帝梓元和韩云朗声而呼。
这尚是韩云头一次上朝,宰辅的朝奏他自然只能听着。
“老丞相不必行如此大礼,今日复朝,诸事可议。老丞相所奏何事,不妨道来。”帝梓元一派沉然,挥袖而道。
诸事可议,摄政王这话说得有点儿意思。她此话一出,太子一派的人顿时有些紧张,若不是对魏谏的奏本胸有成竹,帝梓元当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我大靖朝自四年前始,历经三国之乱、兵革之灾、储君战亡、帝君驾崩,诸事皆为国难国丧,实在不吉,如今我朝新君册立在即,此乃我大靖立朝之本,未免冲撞立君的大事,老臣奏请新君册立之前,先在朝内举行国婚,为我朝新君册立先添huáng道之喜,还请摄政王和太子殿下准老臣所奏,先行国婚!”
七十上下的老丞相在金銮殿里中气十足地喊出这番话时,满殿朝臣足足愣了半晌。
举行国婚?为新君册立撞喜?这是啥?
但朝臣们瞅着王座上眯着眼一副满意神态的帝梓元时,回过了味来。
他们的这位在朝摄政王、帝家的靖安侯君,到如今可都是待字闺中云英未嫁。若不是魏谏在金銮殿里这般郑重地提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要忘了这个事实。
或许是因为帝梓元已握天下重权,实在寻不出男儿匹配于她;或许是因为当年那封太祖留下的赐婚圣旨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在先太子故去三年后,亦从未有人提过堂堂一国摄政王君的婚事。
但如今众人回过味儿来,看来摄政王为了帝家能登上至尊之位,终于愿意成婚了。
为何这么说,因为这些年随着帝家势大,一道二十三年前圣旨重新被大靖朝臣记了起来。
太祖建国的二年,感念帝家禅让天下之德,曾经下过一道圣旨。
上面所书:靖安侯和储君拥有同等的皇位继承权。
这道圣旨稀罕就稀罕在这句话上,上面说的是靖安侯,而不是靖安侯帝永宁,如今虽已历经两朝,但帝家若是搬出了这道圣旨,那如今的靖安侯亦有登位的正统权利。
可现在在位的靖安侯却是个女子,北秦蛮族多出女帝,大靖虽民风开放,政务通和,女子继承家业位极人臣的未必没有,但女帝登基却从未有过。帝梓元若在此时将侯位让给帝烬言,让他有继位之权,实在有些落于下乘,必会受天下士子的攻讦之言,但她若是在新君册立前出嫁,冠以夫姓,那她自然便要让出帝家侯君主位,帝家世子帝烬言便可名正言顺地承袭侯爵之位。
届时,有帝氏在朝堂的力量支撑,帝烬言绝对有和太子韩云一争帝位的能力。
能上书这道奏本,看来他们这位历经两朝德高权重的老宰辅已然选择了帝家。
想通了其中关键的太子一派和几位亲王当即便变了脸色,安王眉头紧皱,就要上前谏言,却比不上朝中帝家朝臣的灵泛劲儿。
几乎是在魏谏落下声不久,帝家大臣们附议的声音便在金銮殿上此起彼伏地回响起来。
“好了,众卿静一静。”王座上,帝梓元微一抬手,朗声道:“老丞相所奏有些道理,咱们大靖这几年的确多灾多难,先办场喜事了再立新君倒也不迟,那就依卿……”
帝梓元话音未完,终于忍不住了的安王上前一步开了口:“摄政王,先帝驾崩,朝堂应以新帝册立为先,这国婚之事是不是可以先缓一缓?”
“哦?”安王到底是嘉宁帝的弟弟,素来有些威望,帝梓元自然不能无视他的进言。她笑着道:“安王爷,看来是本王这几年做得还不够好,竟然迟个月把再立新君咱们大靖朝堂就要乱了。”
帝梓元摄政三年,大靖吏治清明,政通人和,稳固得很,别说个把月,就算是十来个月也没半点问题。安王实在不好意思睁着眼说瞎话,有些脸红。
见安王不言,帝梓元又道:“亦或是安王爷觉得本王举行国婚于国体有碍?有损朝廷威严?”
婚姻嫁娶乃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先太子已亡数载,帝梓元年岁渐长,这些年为了大靖出入沙场,埋首政事,如今想择个夫婿,实在是qíng理之中,安王呐呐了半晌,硬是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来。
“新君要立,国婚也要行,本是双喜临门之事,不过一前一后而已。本王觉得……”帝梓元微微拖长了腔调,凛然的目光在殿中朝臣身上逡巡而过,“先行国婚并无大碍,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金銮殿上一片沉默,再无人胆敢有半句异议。
“既然诸位爱卿亦觉可行,那十日后国婚将在昭仁殿举行。”
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一位君主会在金銮殿上一脸霸气地对着自己的臣子说“老子想出嫁,老子就是要出嫁,你们敢拦着老子试试看的……”
如今王位上坐着的摄政王带上了当年入京时的痞气和蛮横,这句话一出,先行国婚的事便在金銮殿上定了下来。
下朝的时候,倒是老韩家的明王管事,唤住了就要离去的摄政王,问了一句至关重要却几乎被所有人无意识忽略了的问题。
“敢问摄政王,那十日后行国婚的人是……”
这话问出,已经散开的朝臣们一下子全都转回了头,齐刷刷朝帝梓元看去。
看看,虽说两家争帝位才是国婚的真正目的,可谁都想知道,摄政王到底给自个儿挑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先太子亡后,谁有资格立在她身侧享这大靖半壁江山?
可惜,王座上的帝梓元并没有回答,只落下一句“人选本王早已择定,众卿不必忧心。”后便离朝了。
但她说这句话时,目光却分明在入朝三载如今已位列内阁的洛铭西身上停了停。
只这么一眼,所有人都明白了摄政王挑中的国婚人选。
虽qíng理之外,却意料之中,如今的大靖朝堂,能入摄政王眼的恐怕亦只有这位了。
是以,这日早朝后。
摄政王帝梓元于十日后在昭仁殿和当朝内阁大臣洛铭西举行国婚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施家帅府。
第八十五章
国婚的消息传到施府书房的时候,韩烨正抱着一壶茶盅静坐。
初chūn的天意微凉,施诤言进来的时候带了一丝淡淡的寒意。施诤言声音落定的时候,瞧见太子脸上明显一愣,似是朝自己的方向望了望,但是极快的,他又回转头望向窗外,像是这一怔从来不曾有过。
施诤言瞧在眼底,有些不忍。
“孤知道了。”
终归,韩烨只落下这么一句,他垂下眼抱着已渐渐冰冷的茶盅,再也没有言语。
施诤言眼底满是失望,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得轻叹口气出了书房。
只是他踏出院门时,到底听见了书房里压抑得惊心的咳嗽声。那沉钝低哑的声音,直让人心底发酸。
从这一日起,施府上下都发现归来后目不能视原本就有些寡言的太子更加安静了,安静得仿佛寻不到一丝活气儿。
于此同时的北秦王宫,英武殿内一阵惊心的咳嗽声响起,久久未有停歇。
莫天脸色苍白,半躺于龙榻上,不过才三年,他形容枯槁,已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净善立于他chuáng前。
莫天挥退左右,朝净善招了招手。
“陛下。”
“国师,朕还有多久?”莫天低声问,重重喘息。
净善眼底一黯,“臣还能护您三个月心脉不断。”
北秦莫氏一族寿命不长几乎是云夏大陆共知的秘密,历来莫氏子弟多难活过五十岁,但像莫天这般只三十五元寿就走到尽头的却也不多。莫氏族人男xing天生心脉就有缺陷,到了一定年岁就有油尽灯枯之兆,无一人能够幸免。是以每任国师在位时都会为主君炼制护心丹药,只可惜净善耗十来年之功为莫天准备的丹药三年前被他用在了连澜清身上。半年前莫天心脉紊乱之征初现,没有护心丹药,纵净善耗尽一身本事,也只能勉qiáng延缓他大半年的寿命。
莫天到底是帝王,心xing不比常人,虽不甘就此逝去,但他死之前还有太多事要做。他三年前迎娶西家女为皇后,两人的嫡子才一岁半。虽西家重兵在握,但有德王虎视眈眈,年幼的嫡子想顺利继位,亦是艰难无比。
“国师,送朕的亲笔信去怀城,让莫霜回来。”
“陛下?”净善眉头皱起,明白了莫天的想法。北秦国风开放,女子地位素来不弱于男子,亦多有女帝。莫霜于军中长大,威名赫赫,看如今莫天的打算,是准备把北秦jiāo到莫霜手上。但三年前莫霜就已经死在大靖帝都的那场火灾里,对世人来说早已是个死人了。
“长公主如今的身份……”
“无事,朕早就安排好了。朕死后,会向北秦朝臣和百姓颁下罪己诏,言当初莫霜亡于北秦是朕一意孤行所安排,这三年长公主被朕软禁于宫中,对外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qíng。”
“陛下!”净善声音一重,“那您的名声……?”
“国师。”莫天摆摆手,虽面色如枯槁,眼神却仍旧睿智通透,“这三年帝梓元摄政大靖,她清吏治,兴商农,重科举,砺雄兵,大靖国力已非三年前嘉宁帝掌权时可比,反观我北秦,内斗汹涌,武将霸朝,商林士族凋敝,已是外qiáng中gān之态。如今嘉宁帝驾崩,帝梓元再无掣肘,她掌权于我北秦没有半分益处。往远了数,帝家当年和我北秦有坑杀八万帝家军的血仇,三年前朕发军南下,破大靖数座城池,大靖安宁公主和施家满门皆殁于我北秦之手,以帝梓元的脾xing,她定有挥师北上的一日。只有莫霜回来掌权才让王城安宁,无论如何北秦也不能陷入内乱之中,否则恐有灭国之危,朕的名声比起北秦的存亡又算得了什么。”
莫天忆起三年前军献城里帝梓元的音容风采,一时有些晃神,眼底不知是敬服还是可惜。
当年帝家军被坑杀在青南山果然是嘉宁帝和老北秦王暗中jiāo易的结果。十几年前大靖金銮殿上历数帝家之罪,其中一条就是勾结北秦,叛国叛民,如不是北秦王涉于其中,只要说一句从未和帝家有任何暗中来往,足以让当时的大靖朝堂陷入内乱。只不过忌于帝盛天的倾世威名,即便是当时帝家已满门被诛,老北秦王仍不敢走漏半点风声,言北秦牵涉其中。
净善在一旁听得感慨不已,连连摇头,见莫天已下定决心,遂拱手道:“陛下,臣这就去怀城,带长公主回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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