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老骆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别怪我幸灾乐祸,你这是栽谁手上了,上回你带来的那丫头?”
沈彻道:“你怎么知道是她,而不是别的人别的事?”
老骆道:“这还用说吗?菜烧得那么好吃,要不是你护着,我非得抢来关在山上天天给我做菜不可。再说了,小姑娘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上得chuáng,你不栽她手里,还能栽谁手里?”
沈彻闻言直皱眉头,“想不到你年纪一大把了,还有偷听的怪癖?”
老骆当然不肯承认,“我不过是打了点野味想去感谢她,哪知道你们胡天胡地的声音一点也不遮掩,你怪我偷听,我还没说你不要脸呢。”
人之qíng发乎自然,算什么不要脸?忆及那日的种种,沈彻不由想笑,但笑容却怎么也扯不出来,纪澄当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是一叶障目,尽然没看清楚。
老骆又拍了拍沈彻的肩膀,“你别怪我倚老卖老,人只有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什么是最可贵的。功夫坏了还可以再练,人没有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沈彻道:“一个一心想杀你的女人找回来又有什么用?”
老骆诧异地看向沈彻,问题的复杂和困难超过了他的想象,“她既然已经委身于你,又为什么要杀你?”
沈彻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就是因为委身于我,才要杀我吧。”
“大概?”老骆这回是既惊又诧地看向沈彻。沈彻是做什么的,别人比知道老骆可是一清二楚,“你居然不知道那丫头为何对你动杀心?”
沈彻脸上浮出一丝羞怒之意,他难道不想知道原因吗?他置自己的伤势不顾,连夜兼程地赶回京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当面问纪澄一句为什么吗?
尽管沈彻一早就察觉到了纪澄的盘算,但当喆利真的出现在西域时,沈彻心里因为失望而产生的震怒,让他恨不能立即飞奔到纪澄的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沈彻以及当时的心qíng都忍不住自嘲,没想到他也会有那样愚蠢的想法。他以有心算无心,要对付喆利并非一定要跟他以命搏命,那一剑堪堪只差半分就刺入他心脏了,沈彻的确是故意的,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就这么死了,纪澄心里会怎样想,就会畅快恣意了么?
亦或者,她会后悔么?
带着自nüè般的故意,沈彻回到京师在看到纪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纪澄的眼睛里有憎恨,有恐慌,有退缩,但其余沈彻盼望看到的任何qíng绪却是一丝也无。
那一刻他就灰心了,后来也果然不出他所料,纪澄早就备好了退路,一切都是谋划已久,并非如他心存侥幸时所想她不过是出于一时激愤。
沈彻心想,如果再给纪澄一次杀他的机会,纪澄大概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忆及此,难免就让人心灰意冷,沈彻看着空dàngdàng的酒杯道:“知不知道原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不知道原因,怎么改正?”老骆收起酒杯,既然沈彻不煮茶,就给他倒了杯山泉水。
沈彻嗤笑一声,似乎觉得极为滑稽,极缓慢地吐出几个字,“我,改正?”
“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已经说过了,人家姑娘都委身于你了,如果不是你做得不好,人能对你起杀心?”老骆这真是吃人的嘴软,纪澄当初绝对想不到几张野菜饼就收买了老骆的心。
老骆叹息一声又道:“想当初如果我不是那么年少气盛,现在也就不用孤家寡人一个。你现在想不通也不要紧,你只要想一想,等你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最想要什么人陪着你。如果不是她,那就有气撒气,有仇报仇。”
每个人都有自己伤感的故事,老骆也不例外,他如今孤零零地终老山林,的确是绝佳的反面例子,很具有说服力。
沈彻走后,老骆在原地坐了半晌,才骂了一句“这他妈的,自己拉不下脸,就等着我说这些话呐?”
老骆好笑地摇头,沈彻能不知道他年轻那些事儿?
三好居的木匾依旧躺在地上,沈彻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眼神落在木屋旁的厨房门上,他缓步走过去推开门。
厨房里暖意依旧,仿佛灶膛你还烧着柴火,那人正挥舞着锅铲,鼻尖冒着汗,哪怕是天姿国色,在厨房的方寸间也有了人间的烟火气,让人看了觉得额外的安心。
从厨房而至铺着蒲席的居处,房梁间似乎还萦绕着果桃的香气,有一人俯卧于蒲席之上,雪白的脊柱沟往下,有盛着醉人果酒的腰窝。
只可惜沈彻还没醉到分不清现实的幻觉的地步。山风寂寂,鸟雀无声,只有空dàngdàng的风从屋子里穿过,哪有什么人影。
沈彻往蒲席上一趟,一手枕头,原以为又是睁眼到天明的一个晚上,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明明意识到自己闭上了眼睛,却又不知怎么地却看到纪澄从山涧边走上来。她看起来是那样真切,沈彻甚至能看清那袭冰蓝色的薄裙因风chuī拂贴在她腿上够了出来的褶皱。
纪澄的模样偏于清冷,单薄得像山岚间的一抹烟云,叫人为了她连清风都记恨上了,生怕chuī散了她;冰凉得又仿佛是初chūn还留在山尖的雪,莹洁得泛着天空的蓝,又叫人连暖阳都记恨了,切莫叫它溶化了那抔雪。
她穿冰蓝色的时候,尤叫人觉得似薄薄的雪裹着的苏酪。
沈彻屏住了呼吸,觉得自己又是幻觉,直到纪澄伸手来推他,他才敢睁开眼睛来。
她眼里含着泪,双手还搁在他的臂上,他听见她叫他,“阿彻。”
沈彻一动也没动,只看着俯身看着他眼睛的纪澄。夏日薄衫领口开得很大,露出一片浇了糖霜的雪来。她的衣衫素来都很别致,腰上带着金链子系的镂空海棠花式金片,贴在平坦的小腹上,叫人挪不看眼睛。
“你真不理我了?”纪澄问道,“你若真的不愿再理我,我就再不来烦你。”
沈彻还是一动不动。
这人果然就站起了身,转身而去,裙尾因为她转身的动作,而扫在了他的鼻尖,痒痒的,就像他躁动的心一样。
眼见着纪澄就要走入山涧,沈彻猛地站起身上前几步从背后拥住她,“什么怪脾气?你这么狠心,难道还不许我气你两天?”
因为靠得太近,她脖颈间的香气就那样措不及防地钻入沈彻的鼻尖,将他的心整个笼罩在了桃林里。
男人表达感qíng的行为总是直接而又贪婪,沈彻的贪念和欢悦全都印在了迫不及待的亲吻里,还有那肆无忌惮的掌心里。
纪澄难得温顺而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施为,这不次是最好的鹊桥,沈彻的手不过三两下就除开了遮蔽之物握入了温凉的雪。
糖霜如雪,雪下裹着琼浆玉液,饮上一口仿佛久旱之逢甘露,只觉得甜得人心都发颤。
纪澄简直乖得不像话,柔软的身子无力地瘫在他手臂上,眼底晕着叫人看了就心花怒放的qíng意,酡颜如桃,嘴角弯弯,嘤嘤的哼着,只偶尔他的力道控制不好、住地重了些,她才含羞带嗔地奶猫似地叫唤一声,那声音仿佛是丝滑的牛rǔ所汇成,浸润了他每一个骨头fèng隙,无一处不叫嚣着欢悦。
正是因为此刻太美好了,就越发叫人为那些不太美好的事qíng而感到委屈,沈彻轻轻咬着最甜美的果子,呢喃道:“我们这样好,当时又为什么那样狠心对我?”
这句话就像休止符一样终结了所有的甜蜜,沈彻看到自己身下的人忽然就散做了云团,分成两团从他身下飘离,然后在山涧里才重新组成一个人形。
“阿澄!”沈彻焦急地叫了一声。
第158章故人归
纪澄略微回头,露出小半张侧脸来,但却一点也不肯停留,就那样飘然而去。
哪怕沈彻的轻功再高,却又哪里追得上山间的云岚,漫山遍野的寂静里哪里还有纪澄的影子。
“纪澄!”沈彻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恍恍惚惚地看着四周的景色,他依然还在三好居里。
原来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
沈彻站起身,在屋畔的山涧里洗了一把脸,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水里倒影的脸上,沈彻突然笑了起来,兀自摇头,曾几何时他也会像个懦夫似地连自己真实的心都不敢面对了?
当初见到纪澄时,与其说他是失望、灰丧,还不如说他就是胆怯了,很多话如果说清楚了就再无回环的余地,所以他放弃了质问纪澄,在九里院里等她。
他想纪澄何其聪明,那个时候她应该明白除了求他,她再也别无他途。他所等的不过是一个顺势下梯的机会。
可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功利如纪澄竟也有硬着脖子不低头的时候。他所有能依仗的,不过是威胁她低头。
沈彻大笑出声,所有知qíng的人都等着他处置纪澄,连他自己都几乎被自己骗了。可是梦虽然是假的,qíng却是真的,纪澄只要推一推他,眼泪甚至都不必流出眼底,他就迫不及待的原谅了。
毫无原则的上赶着原谅了,心里为她找了一千个理由,只求开脱。
只可惜,他是想下山呢,但是纪澄却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天还未明,沈彻却再难入睡。靠坐在柱子上重新刻了块木板,曰:不嗔不痴不怨,无拘无束无垠。
三不居倒是比三好居更有意思些。
沈彻在三不居难以入寐之时,纪澄又何尝睡得着。她心里挂念的事qíng太多,对着几乎寸步不离她的南桂道:“你有柳叶儿和榆钱儿的消息吗?”
南桂道:“姑娘别担心,她们都极好的。”
纪澄抽了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南桂,“这些时日多谢你们招呼她们俩了,这银子请你待我jiāo给那照看她们的人,若是她们挑三拣四的,还望多多担待。”
南桂想了想,将银票收下,也好叫纪澄放心些。
人相处久了都有感qíng,何况纪澄也没为难过南桂,柳叶儿和榆钱儿素日同她也是极相得的。南桂迟疑片刻道:“姑娘,有些话我知道不该我来说,你心里对我肯定也有不少怨言,我……”
纪澄打断南桂的话道:“我没什么怨言,你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有话你就直说吧,反正也睡不着,有人说说话正好。”
南桂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姑娘,你何不去求求公子?”
纪澄还以为南桂能说出什么话来呢,她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去求你家公子会有用?”
52书库推荐浏览: 明月珰 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