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誉人小,但腿脚灵活,扯着郑绣一路飞奔,两人很快就到了村口。
郑誉解释道:“奶奶腿脚慢,估计刚到路边,走了不远,咱们顺着往镇上的大路追,应该马上就能追到的。”
这日镇上有赶集,来往行人也多,而他们所住的槐树村,就在去往镇上的大路旁。
郑绣想老太太那腿脚,没个把时辰是走不到镇上的。可就怕老太太在半路上就把狗卖给行人。
他们走了没多会,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瘦小身影。
郑老太慢慢地走着,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绳子,绳子那头,自然就是郑绣家那条威风凛凛的黑狗。
黑狗走的快,没走上几就停下,等郑老太赶上了,才继续向前。乖巧极了。
郑老太也是很喜欢这条黑狗的,早前听说郑绣捡了条黑狗来养,郑老太曾经亲自上门来看了。郑绣听她回忆说,她小时候也养过一条黑狗,喜欢得不得了,只是那时候世道不好,那黑狗最后被杀了吃了。过了这么多年了,郑老太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都记得那种酸涩难明的心qíng。
没回郑老太赶上黑狗的时候,她都会轻轻地抚摸着黑狗的头。
郑绣姐弟走的近了,依稀能听到郑老太对着黑狗道:“把你卖给好人家,不会让你吃苦的。你往后好好的啊。”
说着话,恰好有行人经过,看见了,便问:“老太太,这狗卖不卖啊?”
郑老太忙点头,道:“卖的卖的,卖半两银子。”
那人惊诧道:“怎么卖这么贵?”
一钱银子可够村里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了。
郑老太道:“这狗通人xing哪,很乖巧的,也会护主。我也不是见钱就卖,要你确定能对它好,我才肯卖哩。”
他们这说着,也吸引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只是问的多,真心能买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郑老太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牵着狗继续往前走,有人询问,便耐心地说上两句。
郑绣看的眼睛泛酸。
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记忆中她曾经跟奶奶闹矛盾,非要一个新玩具。当时家里jiāo过学费已经没什么余钱,可她哭闹不止,眼睛半瞎的奶奶带着家里养了许多年、她十分钟爱的白猫摸索着出门了。
后来奶奶就带回了钱,给她买了新玩具。只是那只白猫,再也没在家里出现了。
大概那时候,奶奶也是像眼前的老太太一样,一个人一个人地问,一个人一个人地兜售,最终把心爱的白猫卖了出去,换回了一笔给她买玩具的钱。
郑誉虽然年纪小,却也早慧聪明,看着郑老太这样,他心里也颇为心酸。
此时再看她姐姐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犹豫道:“姐姐,你没事吧?咱们这狗……”
郑绣抬起袖子一抹眼睛,“必须要回来啊!”
转折太快,郑誉一时接受不来。
郑绣已经快步上前,呼道:“奶奶!”
郑老太有些耳背,郑绣这一声喊可是卯足了劲儿。
一时吸引了不少路人回头。
却见喊人的是个俏丽的年轻少女,便不由多看了两眼。
郑老太迟疑地转过身,见到来人是郑绣,一时手无足措地慌乱起来。
“绣、绣丫头,你怎么来了?”郑老太仿佛做错了事一般,下意识地就把手上的绳子往身后藏。
郑誉赶紧跟上了她姐姐的步伐,一起走到了郑老太的身前。
“您这是带狗出来散步了吧?”看到郑老太这局促模样,本是有些恼怒的郑绣也不忍心苛责她了,便这么说道,给她个台阶下。
郑老太垂着头,不说话。
“快过去扶着奶奶啊!”郑绣横了郑誉一眼。
郑誉上前扶住了郑老太,郑绣顺势就接过绳子,牵回了黑狗。
他们也到了,自然不会让郑老太再往镇子上去。而是一同相携着往回走。
郑老太嗫喏着,终于开口道:“你二婶说,你以后是要嫁到镇子上去当少奶奶的,这狗往后待在咱们家也没个活路……这两天,阿荣闹着要一套什么斋的文房四宝,还说没那个就不肯去学堂。我就想着……绣丫头,别怪奶奶。”
郑老太口中的‘阿荣’,就是二叔家的儿子郑荣。也是家里他们这辈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郑老太格外偏疼。
郑绣能说什么呢,她肚子里把二叔一家人骂了个遍,却也不能苛责郑老太什么。
“阿荣说的是‘致和斋’吧。那一套文房四宝要好几两银子,您卖这狗的银子可远远不够。”
郑老太惊讶道:“竟这样贵?”
郑绣道:“可不是么,要是真差这么半两银子,我身边有,也就拿出来给您了。”
郑老太颇为局促:“怎么好再从你们家拿钱。”
这几年小儿子回来后,老头老太的日子可就过的越来越紧巴了,时常靠着大儿子接济。卖一条郑绣捡来的黑狗,老太太可能还觉得没什么,可再从他们家拿钱,老太太心里可是过意不去的。
郑绣和郑誉把郑老太一路搀回了村里。
郑绣让郑老太略站了站,然后转头吩咐了郑誉几句,郑誉迈着小短腿往家飞奔,没多会就回来了。
郑绣是让他回家拿银子的,不多不少,正好拿了半两。
郑老太不肯要,郑绣硬塞给她。
她自然不是为了郑荣,而是为了老实了一辈子,眼下被bī的没办法,偷偷摸摸来卖孙女的狗的郑老太。
要是不带些银钱回去,想来二婶不会给老太太什么好脸色。
把郑老太送到家门口,郑绣姐弟也没进去,就回家了。
路上郑誉撇着嘴道:“郑荣那是自己不想学堂,才闹着要那么贵的文房四宝的吧。咱们这儿,除了咱爹,谁能用上那么贵的东西。”
郑绣十分认同弟弟的看法,点头道:“马上过完年,你可也是要上学堂的人了。可不能跟那浑小子学!”
郑誉缩了缩脖子没应声。
像郑荣那样胡闹?他也要敢啊!
二叔二婶那对孩子多纵容啊,到他家,他爹和他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两人走到家门口,郑绣突然猛地转身。
郑誉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姐,你gān嘛啊?”
郑绣狐疑道:“从大路上回来,就好像觉得有人跟着。”
郑誉也跟着回头看。
他们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不远处的倒是看着有人走动,不过都是熟悉的村民。
“不会吧,是不是正好有人顺路回村啊?”郑誉道。
郑绣点点头,想来是她多心了。
☆、第二章月下黑影
郑仁这天一早已经去了镇上学堂。家里就郑绣姐弟。
虽然身后没看到什么人,郑绣还是留了个心眼,把黑狗系在了门口。
弄完以后,郑绣拍拍手,开始收拾屋子。
想到她爹前儿个带回来的脏衣服,郑绣就准备去把弟弟的脏衣服也拢出来一起洗了。
刚推开郑誉房间的木门,背对着门口的郑誉忽然大叫一声。
郑绣差点没被吓出个好歹来,拍着胸脯说他:“毛病啊!”
郑誉说:“姐,你怎么不敲门啊,我换衣服呢。”
郑绣翻了个白眼,才七岁大点的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郑誉才五岁,还是他把屎把尿的呢。
“把脏衣服都拿出来,我准备洗衣服。”郑绣说着就去翻郑誉的chuáng铺。
郑誉手忙脚乱地又把刚准备脱下来的衣服穿好。
郑绣也察觉出不对劲了,这小子刚才那反应,很可疑啊。
这么想着,郑绣就扑过去开始扒郑誉的衣服。
郑誉哇哇大叫:“姐姐你gān什么啊,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能换衣服!”
郑绣才不管他那么多,想着肯定是这小子在外面顽皮,把衣服勾破了,不肯给她看。
刚扒开外衫,郑绣就吓懵了——她弟弟的白色中衣上一片红色。
“你伤着哪了?流这么多血?疼不疼?”郑绣心急如焚地查看他的身上。
郑誉缩着脖子闪躲,“姐,我没事。这、这不是血……”
听他这么说,郑绣也很快反应过来了,刚郑誉还跟着她跑来跑去,那健步如飞的样子,看着可绝对不是有伤在身的。
“那你这身上是什么啊?”郑绣摸着他中衣上的红色污渍。
郑誉这才磨磨蹭蹭地开了柜子,从里头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包袱抖落开,里头是条妃色的马面裙。
“原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你的。”
马面裙是镇上铺子里随处可见的,料子不算顶好。只是如今这时代染料都是植物提取,十分难得,且也很考验功夫,手工费比裙子还值钱。据她所知,镇上除了出嫁的新娘子特别定制,铺子里可不会有这样鲜妍的裙子。
“你从哪里来的钱买这裙子?你偷家里的钱了?”郑绣盯着她。她爹没回回来都会给她一些银钱当生活费,她就放在chuáng头的箱笼里。平时也不上锁。
要是郑誉敢背着她偷拿家里的银钱,她非把他的腿打断不可!
郑誉被他姐盯得发毛,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是我攒的零用钱,裙子加染料一共一钱!”
“那手工费呢?”
郑誉扭扭捏捏:“我自己染的。二宝教我的。”
二宝是郑誉的发小,以前家也住在村子上。后来他爹娘去镇上开了个小染坊,就搬到镇上去了。郑誉能买到又便宜又好的染料,也是二宝帮的忙。
二宝的姐姐九月里出嫁,穿的就是这种染料染出来的嫁衣。当时郑誉看到他姐姐看的眼睛都发直了。
后来二宝知道了,就说家里染料还有剩下的,可以求着她娘便宜卖给他。二宝还说,有一回他和他娘上街,她娘很喜欢一根簪子,他回去告诉了他爹,他爹后来就悄悄去把簪子买回来了。她娘高兴坏了,知道是他出的主意,抱着他亲香了好一通。
郑誉就心动了,从九月里开始攒钱,攒到前儿个才够一钱。
“那你中衣……”
“二宝说染东西多少会弄到身上,我就把袄子脱了。幸好脱了,后来我一只脚踩空了,半只身子栽进染缸里,二宝把我拉出来的。”说着他还有心思打哈哈:“姐姐你不知道,我从染缸里爬出来的时候,二宝吓得哇哇叫,还以为我摔的浑身是血要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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