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天,泓才慢慢转过来,扒开毯子羞赧的扫了皇帝一眼。
容胤已经翻过身去,拿被子蒙住了头。
第15章历练
容胤已经翻过身去,拿被子蒙住了头。
到了第二日他再起来,便把这一场伤心埋在了心底。他若无其事,在朝中提调挪移,不动声色的布置了一番。众臣见人事变动频繁,皆传新一年圣上要有大动作,朝中上下风气一凛,人人警醒,打叠起了万分的jīng神办差。
眨眼间就出了正月。开chūn御驾赴籍田劝农后,枢密院结束了国库对账,就算是新税年开始。头年水患赈灾,天下粮仓空了三座,遭灾的州郡连种粮筹措都困难,眼瞅着云氏在湘邦掏的窟窿一时半会也补不上。此事不敢报,也不敢不报。枢密院众臣战兢,便由太卿出面,辗转找到了尚书台右丞云白临,私下里讲了这件事。
云白临是云安平的长子,此时虽然身居高位,却已经好几年不理政事,只等着提携上小辈后就致仕回沅江接掌家族。家里欠粮的事他也知道,却没想到欠得不少,当即答应帮枢密院jiāo代,回头就找父亲问了个究竟。
云安平自辅都面圣后,还要准备两个孙女入宫,与长孙云行之入仕诸事,便留在了云白临的别院一直没回。听云白临问起欠粮,一点头道:“确有其事。”
云白临急了,道:“欠年少缴点也就算了,怎么一年比一年差得多?这次赶上灾年邦里拿不出粮,饿死了十几万人!”
云安平不动声色,淡淡道:“这里头自有道理。说白了不过是一头欠了一头补罢了。这粮从太后垂帘时就开始亏欠,实际是弥补当年云氏出资抚军的饷银。这笔钱没法从国库里正大光明的走,才从粮上找补。”
云白临一听缘由,立即直起了身子,低声道:“父亲糊涂!当年太后要银子抚军,防的就是圣上。两宫关系父亲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还敢找补,不是给圣上填堵吗?”
云安平微微一叹,道:“我本想趁皇帝根基不稳对云氏多有依仗,压两分商税。欠点粮,不过是投石问路。这次辅都一见,我就明白此路不通。人君羽翼不丰但峥嵘已露,云氏已经是俯首座下臣了。”
云白临低声道:“是这个道理!自从当年五军倒将,bī六合大将军反戈支持圣上的时候,我就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了!朝里的掌权将军和咱们这几大世家看着威风,架子是虚的。圣上不声不响,拉拢了一大批军中将领和小姓,拿出来不起眼,根基可是扎到了最底下!他歪一歪,咱们就地动山摇站不稳!要我说,云氏应该避锋为先,在内尽快叫婉娘入主后宫,在外把行之扶起来,给小一辈把底子打好,从东宫入手,家族繁盛的日子在后头!”
云安平点头称是,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觉得若是由云氏主动还清欠粮,就得提当年太后抚军之事,未免在皇帝面前落了下风。便由云白临携枢密院上本,只说灾年欠粮,云氏会尽快调配。若是皇帝不追查,此事揭过就算,但来年银粮务必jiāo齐。另一头尽快叫云行之入仕,最好在婉娘和柔娘入宫前就拿到实权,小辈们好互相有个照应。
两人计议已定,云白临便一封奏折递进了御书房。他一带头,枢密院立刻跟进,将头年国库大帐递了上去。朝中各司随即响应,或报云氏出银赈灾后事,或提经略治水拨款等项,言下之意云氏和枢密院虽有错却也尽力弥补,马上治河也离不开,请天子不要再追究。朝中众臣都是世家出身,彼此间向来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一时间抱成了一块铁板,力保云氏平安。
容胤一一批阅,波澜不惊没显出什么喜怒,将这一笔轻轻揭过,只批示了叫邦里和云氏今年的粮税不必上缴,直接补齐天下粮仓。他四下筹措,联系了几家富庶的家族,向他们借一点粮送到湘邦,先马马虎虎把chūn季种粮调拨糊弄过去。另一头又密令边疆诸将谨慎仔细,稍加退让,至少保住今年不要起战事。他一手明,一手暗,明着轻描淡写不追究,暗着却派了几个御前影卫和按察使到湘邦去,把当地的士绅门阀一一收拢,将百姓惨状官府láng狈等qíng黑纸白字的写出来,叫众乡民按手印指认。
他没追究,众臣便道云氏圣眷仍隆。云氏父子也放下心来。等这一阵风波暂平,云白临就上本请奏,叫长子云行之入仕从军。这点小事本来无需容胤过问,但未来家主请他看一眼,也算是云氏的诚意。容胤就下旨令云白临把长子带进宫来亲自安排。
这一日下了例朝,云行之就锦衣玉冠,肃容跟着父亲入了宫。他进得御书房,当即拢衣敛袖,拜倒行了大礼。容胤见他虽然沉稳雍容,一身家族里jīng心教养出来的矜贵端庄,却眉眼含chūn熟悉得很,认出来那日武馆里欺负雷大壮的公子哥儿。他不动声色,稍稍夸赞了几句,云白临便在一旁解释,说这孩子虽然聪慧,却生xing内向不善言辞,也不大通人qíng世故,因此拖了这么久才出仕,请圣上稍加提携,给个历练的机会。
容胤便御笔朱批,把云行之分往五军历练,还特地叫了泓来,令他跟着一起巡历,贴身作个保护。天子刀兵,从不妄动,能得蒙庇佑自然是莫大的恩典,也是皇帝对云氏的安抚。云行之连忙拜倒重又谢恩,恭恭敬敬的和泓一起躬身而退。他这是第一次进宫,也知道最近风向不好圣意不明,因此谨慎小心不敢失礼,入得御书房就拿眼角瞥着父亲的脚步走,等谢恩退出去的时候,又低垂眉目,只跟着身边这位御前影卫走。直到出了兰台宫才敢侧脸看一看身旁这位御前影卫,挑起了一边眉毛笑如暖阳,道:“请问这位小哥——”
他话还没说完,已经看清了泓的脸,登时“哇”地大叫一声,跳起来道:“怎么是你!”
泓早认出了他来,似笑非笑,轻声反问:“怎么不能是我?”
云行之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日从武馆出来后,他们也曾议论,不知道包间里到底是谁这么大排场。后来猜测大概是紫阳殿的掌殿带着众武者出来游玩,如此桀骜倒也不奇怪。哪曾想到是现役御前影卫?
御前影卫都是跟着圣驾走的,云行之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qíng,回头指着兰台宫方向,一脸的绝望,看着泓说不出话来。
泓很有些幸灾乐祸,微微笑了一笑。
云行之顿时崩溃,哀叹了一声道:“完了。”
他越想越心慌,转头拉着泓的衣袖,又无辜又可怜,道:“小哥救我。”
泓说:“不救。你仗势欺人。”
他说不救,那便是能救。云行之立即道歉,可怜兮兮的说:“我错了。你不知道我家里管得有多严,成天端着架子一丝错都不能犯,憋得我一肚子怨气。好不容易出了沅江,就胡乱玩闹了一番。回家父亲知道了,又是一顿臭骂,禁足到今天才放出来。以后不敢了。”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泓的神色,不见对方有什么怒容才稍稍放心。想到祖父千叮万嘱,叫他到了皇城谨言慎行,在圣上面前拿出当家人的持重来,结果自己一来就捅了个大漏子,不由发愁。想来想去只得先把眼前这位御前影卫拉拢住,时机合适的时候请他在圣上面前说点好话。他知道能够御前随侍的影卫都不是池中物,也不敢使什么手段利诱,当即掏出了百分百的真心,跟在泓身后又是道歉又是反省。
他在沅江的时候,就是沾花惹糙,长袖善舞的一流人物,此时剖心以待,揣摩着泓的心思搭话,没几下就和泓熟络起来。两人一起去了亲军都尉府上名,随即就入编分往正阳门巡察。泓心中对他虽然有保留,却也生不出讨厌,都尉府里他是熟悉的,便在一边给云行之提点了几句。
云行之感激涕零,当即投其所好,回头就在武馆里包了个单间,隔天赶上泓沐休,盛qíng邀请一起去看雷大壮打擂。他不漏痕迹的体贴着泓的心意,句句点到红心又诚恳真挚,没两天泓就被他收买,晚上回暖宁殿的时候趴在容胤身上,老老实实说:“我觉得云行之挺好。”
容胤哑然失笑,道:“一点小小手段,就把你收买了?”
泓说:“我知道他刻意拉拢我。”
容胤道:“叫你去,就是为了让云氏拉拢,你心里明白就好。云行之聪明伶俐,很多事我不方便出头,他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你用他,别靠他。大方向把稳了,剩下的难得糊涂。”
泓懵懵懂懂,问:“什么大方向?”
容胤笑了,道:“我怎么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自己肯定是有想法的。要是不方便和我说,就找云行之错不了。他那个伶俐的神气,和他爹一个样。这不是搭把手就把你攀上了?眼光挺准。”
他这是在给泓铺路,泓却一句都没听懂,只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支起身子看着容胤,眨了半天眼睛。容胤忍不住又笑了,拿毯子兜头把他蒙上。泓便在毯子乱钻,过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就冒出头来,认真道:“没有不方便和陛下说的事qíng。臣既然执掌紫阳殿外事,就只想尽心服侍陛下。”
这是臣子效忠的标准答案,容胤不想听泓也说,就拽毯子又把他蒙上了,轻声道:“没有问你,不用特地和我说。”
泓只得不吭声了。容胤便问:“都尉府把你们分到哪里去了?”
泓闷闷的藏在毯子里也不出来,低声道:“九门。”
容胤说:“皇城九门,是禁宫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都尉府轮防的重中之重,你跟着走一圈,将来心中有数,若是要调兵配防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泓很不高兴,却又说不出来,就闷声顶了一句,道:“臣管的是禁宫值卫,九门是都尉府李都护的职责。”
容胤听出泓不开心,只得把他从毯子里扒出来贴了贴脸,柔声哄道:“身家xing命的事qíng,我只信你。你里外都熟悉,我就踏实一些。”
泓听了顿时兴高采烈,抓着容胤的手说:“好。”
容胤见他这样好哄,忍不住又笑。
到了第二日,泓高高兴兴的换了侍卫的服制,和云行之一起继续到九门巡历。两人和寻常侍卫一样,编入队中日日上值巡守,一开始是正阳,广德,同和三个禁宫外门,差事清闲,当差的众侍卫都是家里有些根底的世家子弟,闲来无事各种消遣都玩透了。云行之滑熟剔透,在沅江就是个làng子领袖,正嫌皇城气闷,这一下遇到了同道中人,当即如鱼得水,和众侍卫称兄道弟玩到了一起。他一头玩得八面玲珑,一头却不忘拉扯着泓,有他在中间打场搭桥,众人都觉得泓虽然拘谨安静了点,却实实在在是个靠得住的好兄弟。再加上泓是御前影卫出身,都尉府里说得上话,众人抱着各样的心思纷纷结jiāo,眨眼间两人就融进了皇城世家子弟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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