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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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的这五位官员倒不是从没享受过入阁的待遇,只是联系到最近的那些隐隐约约的传闻和眼下这个辞chūn迎夏、百官休宁的日子,这一回的召见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他们也不得不拿出最庄重的态度,以表示自己绝没有胡思乱想。

  在这样一片沉重得能压死骆驼的寂静中,从殿门方向传来的轻巧脚步声便显得分外响亮了。众人的仪态顿时愈发端庄。一个青衣小宦官快步走了下来,白净的小圆脸上满是殷勤的笑容:“诸位……”

  一语未了,不远处突然有人锐声道:“圣人眼下可在殿内?”

  众人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架腰舆不知何时已到了庭前,发话的女子不等腰舆停稳便一步跳下,快步走了过来。她的年纪已是不轻,一身简洁的石青色衣裙丝毫不显奢华,只是身材高挑,目光锐利,大步流星之下更是气势bī人。

  小宦官吃惊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大、大长公主,圣人就在外殿,只是……”

  女子一记眼刀横了过去:“只是什么?还不快去回报!就说常乐有急事求见,圣人再不管管,我们这些人就要被人踩到泥里去了!”

  小宦官唬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飞跑进去。不多时,随着里头传来的一声“有请”,常乐大长公主提裙而入,一阵风般消失在殿门内。

  五人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自然都知道,这位常乐大长公主在宗室里威望颇高,也极得圣人的敬重,平日里就经常出入宫廷,今天这么急怒而来,难不成真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然没过太久,就见两个小宦官疾步而出,分头奔向紫宸门和殿中省的方向,显见是传旨去了。

  日头一寸一寸地向西边挪去,殿内却再也没有传出别的动静,五人全身的骨头也仿佛在一寸寸地变成僵石,眼角瞅着身边同僚依旧端严的身影,又不敢松懈下来。正难受间,殿门内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穿着五品朱色衣袍的内侍踩着碎步走了出来。众人认得正是天子身边伺候的内常侍窦宽,不由都是jīng神一振。

  窦宽在台阶上立定脚步,拖长了声音:“圣人口谕——”

  “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张文瓘,司列少常伯赵仁本,生xing忠谨,cao履贞固,特各赐紫竹席一领!”

  紫竹席?那五双原本听见“口谕”时有些暗淡下去的眸子蓦然间又亮了起来。谢恩声中,五个大红的身影几乎齐刷刷地矮下了半截。唯有年纪最大的杨弘武始终比旁人慢了半拍,加上久站之下手脚发木,顿首之后,一时竟是起不得身。窦宽赶紧上前两步将他搀了起来,口中笑道:“杨侍郎辛苦了。”

  杨弘武忙道了两声“不敢”,正想再问一句圣人是否还有别的吩咐,窦宽已微笑扬声:“今日有劳各位久候。只是适才常乐大长公主来报,临海大长公主夫妇病重,圣人正急着宣召相gān人等前去照料,一时只怕无暇分身。诸位不必等着进去谢恩了,竹席稍后会送到各位府上。”

  这原是预料中的事qíng,五人脸上的神qíng却都变得有些异样。抬头看着台阶上那幽深的殿门,有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人眸中光芒闪动,只有杨弘武怔怔地站在那里,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在他们看不到的紫宸殿后门,一个瘦小的人影轻巧地闪了出来,快步走向北边。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后,这身影便出现在含凉殿的书房里,那张讨喜的小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只是此时笑纹都僵硬得就如他正在打结的舌头,让人恨不能帮他一把捋平了才好。

  在他面前三四步处,皇后武氏随意散坐在屏风榻上,一身家常的湖色襦裙,把那张圆润柔美的面孔映衬得皎若满月。听着小宦官结结巴巴的回报,她的语气倒是更柔和了几分:“到底是‘是’,还是‘不是’?你慢慢说,难不成怕说得慢了,我会罚你去洗衣坊做苦役?”

  小宦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后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见屋里的几个宫女都抿嘴微笑,他忙咧嘴gān笑了一声,脸色到底放松了些许:“启禀殿下,不是圣人吩咐了侍郎们什么事务,是、是常乐大长公主突然进宫告状了!”

  “喔?”武后微微直起了身子,目光中露出几分兴味。

  小宦官咬了咬牙,索xing一口气说了下去:“常乐大长公主跟圣人回报说,临海大长公主与河东公如今都是卧chuáng不起,身边却没有得力的人伺候,河东公世子离府别居,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司宗寺对此不闻不问,府里连略好些的太医都请不到;还说临海大长公主如今已是病得不成人样了,宗室们看着都很是寒心!”

  “圣人听了也有些动容,立时传旨给司药局的当值御医和司宗少卿,令他们即刻去河东公府诊脉探视。常乐大长公主又很是说了些临海大长公主这些年来的艰难,圣人已应了她,会追究有司的怠慢之责,还说过几日得闲了,他会亲自去探视临海大长公主……”

  说到后来,小宦官声音不由越来越低。他虽是头一次来含凉殿,这边的忌讳倒也知道一二。临海大长公主,那可是公然得罪过皇后的母亲、宗室里最不招皇后待见的人物;圣人如今竟如此厚待于她,皇后岂有不恼之理?

  武后嘴角的微笑却是丝毫未变,听到最后一句,才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后问道:“河东公府那边的qíng形,常乐大长公主到底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

  小宦官不敢怠慢,将常乐的那一大篇话又复述了一遍:临海如何久病不愈,河东公又如何突然病倒,两人都卧chuáng不起,chuáng前却只有次子尽孝……武后默然听着,开口时已转了话题:“那几位侍郎难不成一直在外头等着?”

  小宦官暗暗松了口气,忙道:“那倒是没有,圣人让窦内侍出去跟几位侍郎说了一声,他要先处置临海大长公主的事,给每人赏了一领紫竹席,”武后细长的凤目突然一眯,眉宇间顿时多了份难言的寒意。小宦官只觉得一阵剧寒直透骨髓,舌头不由自主又开始打结:“让他们先、先回去……”

  武后眸中的厉色却是转瞬即逝,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依然柔和亲切:“好,我都知晓了。你是叫阿福吧,果然是个老实的,回去之后好好用心伺候圣人,这宫里,自然少不得你的前程。”

  阿福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膝盖一软,就势跪倒在绵软如云的团花地衣上,颤声道:“谨遵皇后吩咐!”突然福至心灵,又添了句,“多谢殿下恩典!”

  武后瞅着他微笑起来:“小机灵鬼,玉柳,赏!”

  小小的大红彩绣缎面荷囊,不知里头装了什么,有些沉,也有些凉。阿福却觉得自己的掌心一阵阵地发烫,几乎不知该怎么拿才稳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双手将荷囊捧在额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垂首一步步退了下去。

  他的姿态依然恭谨,脚步却变得稳稳当当,仿佛知道从此刻起,他已踏上了这座皇宫里最宽敞平顺的道路。

  含凉殿的书房里,气温却渐渐冷了下来。几个宫女早已悄然退下。武后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太液池,良久没有出声。明净的水光天色透过新换的浅碧色窗纱照在她的脸上,那侧影清晰沉静,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玉柳心里也是越来越沉:刚才听到的事虽似寻常,可若是处置不妥……她正要开口,武后却缓缓转过头来,语气平淡得没有半点波澜:“传我的话,让他们在给五位侍郎府上送竹席时再加一份冰,按宰相的份例补足!”

  玉柳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殿下!”这宫中每年立夏给百官赐冰,历来都是严格按品级来的,这样的恩宠优待……武后神色漠然:“紫竹席都赏了,还差几块冰?”

  玉柳自然也清楚,紫竹席不是轻赏之物——紫为贵色,唯三品以上可用;竹子直且有节,坚而中空,寓意为直言进谏,虚怀纳贤,也是宰相应有之德,圣人的用意已是昭然;但想到那几个名字,她还是忍不住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是这几位侍郎里,除了杨公,其他人心里未必是向着殿下的。如今此事到底还未定下,若是轻易就给了他们这份体面,会不会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武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那又如何?杨弘武若不是年迈昏聩,你以为这回轮得上他?不过是用来堵我的嘴罢了!既然如此,我不但不能劝阻,还要事事都替圣人想在前头,这样才算得贤良淑德不是?不然,家丑尚不可外扬,你以为圣人特意转告他们那几句话又是为了什么?”

  玉柳不由无言以对。这五位侍郎不管原先立场如何,哪一个不是人jīng?如今圣人一面暗示着要提拔他们,一面又把他要厚待临海大长公主的意思透露出来,其间的用意实在教人寒彻心肺!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从窗外传来了几声翠鸟的鸣叫,脆亮得几乎令人心悸。看着武后唇边那冰凉的微笑,玉柳心里好不难受,却不得不开口提醒道:“殿下,圣人似乎还打算着亲自去看望临海大长公主,此事殿下还是要想法劝劝才好。”此举若是成行,明白皇帝心思的,只怕就不止这几位大臣了……武后嘴角笑意更冷:“此事我能去劝么?临海那般凉薄的人,事到临头终究有个姊姊肯为她出头!我呢?”

  玉柳怔了怔,难道皇后是想让韩国夫人进宫来劝谏圣人?这法子自然不错,眼见就要到贺兰月娘的忌日了,圣人最近还有意无意地问过韩国夫人好几回,只是眼下……她忙低声道:“老夫人说,韩国夫人这几日已是肯按时用药了,只是身子还未大好,一时半刻只怕还无法进宫。”

  武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意外,只是点了点头:“你让人去把今日的事qíng原原本本禀告给老夫人,帮老夫人安排好进宫事宜!”

  玉柳眼睛一亮,对啊,临海大长公主当年得罪的其实是老夫人!如今圣人对老夫人倒是存着几分歉疚的,只要老夫人在圣人跟前提一提当年韩国夫人和她被临海大长公主慢待的qíng形,圣人只怕也不好装作全忘记了吧?

  “你让老夫人禀告圣人,当年她与大长公主起了冲突,不过是一时意气,这些年里听闻公主身子不好,她一直想去探望,却又怕人误会;如今听闻公主病重,心下很是不安,无论如何也要去看望一下大长公主才好,还请圣人帮着转圜一二,以免大长公主心生疑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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