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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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武夫人是在尼寺边上的信行禅师塔寺里设了七曰的五百僧斋,施斋义事自然无须她亲自打点。琉璃和崔十三娘深知自己的任务所在,配合默契睇撺缀着武夫人到附近各处寺院上香。每日慢慢行走在这青山绿水之中,听着十三娘的如珠妙语,阿凌的cha科打诨,莫说腼腆的阿媛渐渐露出了娇憨活泼的本xing,连武夫人眉宇间的倦意都轻了几分。武敏之也仿若换了个人,每日耐着xing子护送她们来去,偶然还能露出一个半个的笑脸。

  有美食可用,有美景可看,琉璃心满意足之余,只嫌光yīn太快。转眼间七日斋会已告圆满。这一天,她歇过午觉,见三郎还在酣睡,便让小米几个先收拾行李,自己出门直奔尼寺上座镜月尼师所住的禅院而去,盘算着要跟这位主事打个招呼,过些日子也好带于氏婆媳来散散心。

  镜月的禅房是在寺庙东院的一处僻静所在,琉璃这几日里也陪着武夫人来过两回。大约还是午休时分,一路行来,倒是没遇上几个比丘尼。琉璃暗暗松了口气。三阶宗的出家人认为众生皆佛,因此最是谦卑多礼,看见她们都会郑重其事地合十蹲身,举掌过顶。每每被这样礼遇,琉璃就有些不自在,深觉这佛寺什么都好,就是比丘尼们太客气了。

  到了小院门口,却见柴门微合,一片寂静,平日应门的小尼竟然也是不知去向。琉璃纳闷地四下看了几眼,抬手叩了叩门,等了半晌,里面也无人应答。她正准备转身离去,柴门突然“吱”的一声开了,露出的竟是镜月本人那张和善的面孔。看见琉璃,她明显怔了一下:“库、库狄夫人?你是……來寻韩国夫人的?”

  琉璃不由有些意外:“韩国夫人也在尼师这里?”

  镜月眨了好几下眼睛,倒是笑了起来:“韩国夫人也是刚到,我正想给夫人煮些茶喝,又怕怠慢了韩国夫人,库狄夫人来得正好,不如也进来坐坐,待会儿一道喝两杯?夫人请!”说完侧身伸手一引,笑容温和殷勤,琉璃一句巳到嘴边的“不好打扰”顿时没法再出口。

  小小的院落里并无人影,走到那三间禅房前,镜月抢先一步打起了中间屋子的门帘,武夫人果然正端坐在屋内的蒲团上。琉璃迈步走了进去,还未来得及向武夫人行礼,镜月已欠身笑道:“两位夫人且坐一坐,镜月去拿些茶。”帘子一落,脚步声竟是匆匆地去得远了。

  琉璃略觉纳闷,倒也没有多想,上前两步向武夫人请安:“琉璃叨扰夫人了,夫人是何时过来的?”

  武夫人一直低着头,嘴里似乎在喃喃地念着经文,听见这一声才慢慢抬头看了过来,脸倒是对着琉璃,眸子却一片空茫,半晌才点了点头:“坐。”这屋里只放了几个蒲团,一个在武夫人对面,另外的却在远远的屋角里。琉璃看了两眼,只得在她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含笑问道:“夫人午间没有歇息么?阿霓怎么没跟着?”

  武夫人的目光依然像在看着极远的地方,声音也仿若梦游:“尼师,你说我怎么歇息呢?我明明斋也施了,功德也舍了,可为什么月娘还会抱着她的孩儿,跟我说,他们还是饿?”

  琉璃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脊上直蹿上来,猛然间明白了镜月为何走得那般匆忙。她忙把身子悄悄往后一缩,正要想法子开溜,武夫人却突然探身紧紧抓住了她:“尼师你别走!你不是说我命格贵重,定能得偿所愿么?说以前种种不如意,不过是为了成全我的造化么?

  “可是月娘和她没出世的孩子,我当真不是有意咒他们去死的!我只是一时气急了口不择言而已,我真的没想让他们死,我没有……”

  琉璃脑袋“嗡”的一声,心中叫苦不迭,武夫人这几日不是好多了吗?怎么突然魔怔了?她害没害死月娘不说,大概自己这回要被她害死了!她忙挣了挣:“夫人,夫人,您弄错人了,您看看我,我不是尼师!”

  武夫人却是充耳不闻,一双眼睛愈发雾蒙蒙的没有焦点,手上却如铁砸般紧紧扣住了琉璃的手臂:“尼师,尼师你听我说,我是真的没想到事qíng会变成那样……我也不是故意耽搁月娘的!那些年我总是带着她出入宫,是因为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个娇娇软软的小人儿。直到母亲开始跟我商量她的婚事,我才发现她长大了,可母亲提的那些人,如何配得上她?我自然要帮她挑个如意的!却没想到、没想到圣人居然会……他会……“那时正赶上媚娘刚生下小公主,身子有些亏虚,我和母亲守在含凉殿里一步不敢离开,这才没去留神其他的事。等我们注意到圣人居然只匆匆露了两次面,月娘却一直不见人影时,一切都已太晚,太晚了!我从没见媚娘那样动怒过,母亲也气得不行,可又能怎样?我们才把月娘带回府,那边圣人的诏书便下了,封她做了魏国夫人!”

  琉璃心里哀叹一声,眼下这qíng形,她就算把武夫人一棒子敲晕大约也无济于事了吧?谁能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听说?

  武夫人的声音并不算高,但回dàng在这禅房里,却清晰得有些骇人:“尼师你听听,是国夫人!是跟母亲,跟我一样的国夫人,还是魏国夫人!我们能怎样?不是我要把她推进那火坑的,我原是宁可抗旨也不想让她去的,但母亲去了宫中一次,回来便改了语气。母亲说圣人这次心意甚决,媚娘前一回便是险些被废,此次若是硬要逆了圣意,只怕会生出祸端。还说月娘到底是自家人,她若是愿意进宫,总比让旁人出头qiáng。

  “我还是觉得这事太不成体统,母亲便把月娘叫出来,问她的意思。如果她说,她愿意进宫,说是能伺候圣人是她的福分!我哭也好,骂也好,劝也好,她都不肯听我一句,还说我莫要拿她跟我自己比!等到宫中接她的车马仪仗过来之后,她提起裙子就跑了出来,跨出门槛后还回头跟我笑了笑!”

  她的脸颊上渐渐燃起了两抹异样的嫣红,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她居然对我笑,笑得那么得意,那么欢快……“从那天之后,我就不想再见她!只听说她在宫里风光得很,圣人让她住进了金銮殿,宫里但凡有好东西,也都先紧着她挑选,连皇后都要退避三分。母亲也跟我说,就是因为她,圣人答应皇后罢免了两位宰相,答应让皇后去泰山亚献……所有的人都觉得这是好事,对月娘好,对武家好,对媚娘也好;只有敏之不高兴,给我脸色看,跟我发脾气,可谁又问过我高兴不高兴?

  “我越来越不愿意进宫,连这些事qíng都不想听到。我原想着这辈子就这样熬过去也就罢了,可那年月娘从泰山回来,竟突然回家来找我。她跟我说,她有身孕了,让我帮忙找几个可靠的嬷嬷进宫帮她。她还让我不要怕媚娘,媚娘能做到的事qíng,她日后都能做到!

  “我唬得慌了神。我再是怨她轻狂,也知道她这话说不得,这事更做不得。我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她实在想要这孩子,便去跟姨母、跟祖母好好分解,去求个qíng。媚娘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说不定能容她有个名分,生下这孩子。她却又笑了,她笑我胆小,笑我相信旁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她还说我不肯帮忙就算了,自然有人上赶着的来帮她,只要我莫去告密,她便能顺顺利利生下这孩子来!

  “走的时候,她又回头冲我笑了笑,还是那种得意又欢快的笑,我就、我就……”

  武夫人突然沉默下来,一双眼睛幽幽然深不见底。琉璃只觉得心底发寒,忙道:“夫人,夫人你快看,天色晚了,咱们快回去吧,老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武夫人的双手突然颤抖起来,力道却反而更大了些:“那天我一个人在屋里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人过来说,母亲在等我。我到了母亲那里,母亲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追着问我,我到底还是绷不住说了实话。月娘和敏之大了之后,都不肯再听我的,倒是对祖母还算孝顺,我求母亲去劝劝月娘。可是月娘早就走了,没有回宫,也不知去了哪里。母亲转身就进了宫。我坐在家里等母亲的消息,我等了整整两天,等到的消息却是,我的那两位堂兄在献食中下了毒,想害媚娘,不曾想宫里照例让月娘先挑,那毒饼竟被她吃了!

  “我一听就全明白了,难怪月娘会生出这种念头来,她说会上赶着来帮她的,原来是那两个!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混账被媚娘发配到穷山恶水后,心心念念巴望着回长安,早求过母亲和我好几回,母亲和我怎么肯理他们?他们便找到了月娘,也不知谋划了什么……结果,正好全撞在了媚娘手里!

  “我真恨啊!我恨这两家子混账,居然敢挑唆着月娘生出那样的野心;我恨母亲偏心,什么事都只为媚娘打算;我恨媚娘事qíng做绝,竟然下得了这样的狠手!我更恨我自己,一辈子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爱想,什么都不爱管,出事前没早日给月娘找个夫婿,出事后也没有好好教她,竟让她一步步走上了这条死路!

  “还有他!月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都看得明白,他又装什么糊涂?他容着媚娘对那两家赶尽杀绝,他纵着敏之在朝中呼朋引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心里有愧!他明明知道媚娘的手段,为什么还要这样抬举月娘?纵着她跟媚娘作对,却又不好好护住她!那日在蓬莱殿里,他一见我就落泪,让我莫要怪他。莫要怪他?他想得好!我为什么不怪他?

  “明明是他害死了月娘!”

  武夫人的声音凄厉无比,一张脸被刻骨怨毒扭曲得近乎浄狞。琉璃不由闭了闭眼,手臂被抓住的地方疼得钻心,此时她却无暇理会,满脑子转的全是——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样的内qíng,难怪武后会突然对月娘痛下杀手,难怪对武氏兄弟那样深恶痛绝,难怪月娘是在宫里出的事,伺候武夫人的婢子们却被处理了个gān净……只是眼下,自己又该怎样脱身?正思量间,就听外面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

  琉璃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起身去看看,武夫人却几乎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两只手上,她挣了两下都无法挣脱,大急之下只能压低声音叫道:“夫人,外面有人说话,是不是圣人到了?夫人,您让我出去迎一迎!”如果杨老夫人都无法让武夫人清醒一些,也许皇帝可以?

  武夫人扭曲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迎他?迎他做什么?那个人,一生一世都只敢躲在别人后面,让别人去动手做他想做的事qíng!他想杀长孙太尉,却只敢让媚娘去动手!他想废媚娘,却只敢让上官仪去顶缸!他眼见着自己的心腹帮手和亲生骨ròu身首异处,却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宠着月娘,让月娘去顶撞她去气她!他除了躲在那张龙chuáng上当他的太平天子,就只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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