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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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后笑吟吟地瞅了她一眼痴儿!你以为外头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几分心机手段,到了外头能有立足之地?我费心选她们出来,是让她们出去被人踩的么?至于忠心……玉柳,让你去给相公们做妾,你肯不肯去?”

  玉柳摇头不迭。“不是玉柳推脱’这还不知会赐给哪位相公,也不知是否入得了他们的眼,更别说日后能不能为殿下效上力。要为皇后效力,哪里比得上留在宫中?”说到这里,她蓦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殿下圣明。”

  武后微笑着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窗外。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斑斓红叶中,九成宫原本jīng美的亭台楼阁越发显得金碧辉煌。在宫墙外的世人眼里,这里是富贵无边的人间仙境;在宫墙内的大多数人眼里,这里不过是寂克安逸的休养之所;而在那些年华渐渐老去、前途依旧渺茫、美貌和雄心却尚未磨灭的女子眼里,这里大概是最令人窒息的牢笼了吧,只要有改变现伏的一线机会,她们都会死死抓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个机会?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感慨:“玉柳,你记清楚了,对世人来说,所谓忠心,不过是得失利弊的衡量。她们既然会被送进来当宫女,家人是指望不上了;既然被圣人转手送人,也不能指望圣人以后为她们出头;若想有一个比当宫女更好的前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我。你说,她们还能对谁忠心?”

  玉柳深深地弯下了腰去:“玉柳记住了。”

  玉柳做事原本妥当,三五天之后,各处便陆陆续续送了几十个宫人过来。武后和颜悦色地细细问了一遍出身来历,把她们都留在了后殿,又是让人过来量体裁衣,又是让人重新教导礼仪——只有学得最好的才能留。御容殿的后殿里,顿时又漾起一片杀人无形的刀光剑影。

  玉柳冷眼看了两天,还是忍不住寻机向武后回道这里头有几个心术实在不正。像那太原何氏,出身样貌都极为出众,不出意外定会入选,却对同一个司里出来的人暗下辣手。还有那扬州丁氏,看着老实,背后最会挑唆人,绝不是个安分的。”

  武后嗤笑了一声:“安分?安分的不在宫里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要抢着出宫做个婢妾?那几个相公,哪一个不是年过半百,哪一个又是潘安宋玉?她们肯去,不过是为了权势前程。你说的这两个只怕都是笨的,才几日工夫就现了形,真正不安分的,你只怕还没留心呢!”

  玉柳不由有些吃惊:“殿下看着谁不妥当?”

  武后思量了片刻才问:“你可注意到那位长安赵氏了?你不觉得……”

  玉柳有些愕然,是来自尚寝局司苑的赵氏吗?她相貌出身也颇为出挑,难得xing子聪颖又厚道,旁人几次暗算,她都悄悄躲了过去,却没言声,又最肯帮人。玉柳还案子可惜过,此人若不是分在那种冷僻衙门,只怕早就出头了。皇后的意思是此人表里不一?她忙道:“殿下若是觉得她不妥,奴婢这便把她打发回去!”

  武后想了想还是摇头:“无妨,聪明人自有聪明人的好处,横竖我是按圣人的要求挑的人,最后也要把她们jiāo给圣人处置。她们若能得偿所愿,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就算惹了祸,相公们难道能怪到我的头上?”

  玉柳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奴婢只是担心,她们都是要先送到圣人那边的。”

  武后语气淡然:“那又如何?难不成咱们还能qiáng着那些不愿出宫的人去伺候相公,还是选些上不得台盘的去凑数?圣人这两年在女色上已是淡多了,眼下又指着这些人让李敬玄他们感恩戴德,未必会有那心思。实在有不知进退的,我如今还怕什么?且等着看她们的手段便是!”

  玉柳暗暗叹服,对这些宫人越发留心。七八天之后,武后将最后选出的十几个人打扮一新,送到李治面前。李治也是连连点头,没几日便陆续赏了出去。容色最出挑的何氏第一个给了李敬玄,看着最老实的丁氏则赏给了七十五岁的司刑太常伯卢承庆。只是那赵氏和另一个姚氏,却一直留在了丹霄殿。

  玉柳不敢掉以轻心,忙找到窦内侍一问,才知晓圣人也细细地问过她们,姚氏露了一手漂亮的书法,而赵氏则是禀告了圣人,她是常乐大长公主驸马赵瑰未出五服的堂妹——论出身,这些人再没一个人比得过她。

  玉柳不由咬牙:“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是瞒到了今日!”

  武后听闻之后,出神片刻倒是笑了起来:“长安赵氏?让人去查查她的底细,她这样的品貌出身,就算入宫也不该分到那种地方。”

  玉柳忙派出了最jīnggān的人手,一面又紧盯着丹霄殿。谁知接下来几日,李治却是一直忙着处置政务,又是下令广开言路,又是再次召集百官来???大朝,那两个宫女似乎被忘了个gāngān净净。

  转眼便到了九月底的朝会,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再次汇集延福殿,商议选制。这种朝会一个多月前召集过一回,虽说是集思广益,却难得有人出头。不过这一回,随着时间流逝,传回御容殿的消息竟是越来越令人震惊——皇帝在群臣面前痛陈如今选制之弊,令群臣建言。照例的一片沉默中,裴行俭突然越班而出,侃侃而谈,认为当下选制最大的弊端,乃在于选材之权柄系于选官一身,取士之尺度往往取决于选官好恶,没有规矩,自然不成方圆。

  他提出的办法是:每年应选官员的所需资格,应公告天下;符合条件者方可入京参加铨选。铨选则可分三步,首先集中笔试,考书法文理和律法政务;其次当面铨试,察体貌言行;两试合格者,再考察其德行、才gān、业绩,决定去留。最后将中选者的名单当众公布,若有资历不符,考绩有误者,听任弹劾。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与此前的制度相比,这套法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等于将选官的权柄剥夺了大半!原该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李敬玄却击节赞叹,声称裴行俭所言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又将刚刚去世的张郎官整理出来的姓历名册、文状式样都搬了出来,与裴行俭的铨选之法果然配合得天衣无fèng。

  如此一来,纵然有人反对,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皇帝当庭决断,吏部文官铨选日后就以此为制,裴行俭出任司列少常伯,与李敬玄一道主持铨选事宜……武后听到最后,脸上的震惊已渐渐变成了冷笑:“好,好!好一个裴行俭!好一个李敬玄!圣人果然是越发英明了!这份心胸,这份魄力,真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玉柳跟随武后日久,知道她此时已怒到了极处。皇后这些年来苦心积虑,或明或暗地将李义府、杨思玄、杨弘武一gān人等推上选官的位置,为的就是掌握吏部,可惜那些人却实在不堪大用,好在圣人看中的郝处俊、赵仁本等人也没能坐稳那位置。如今圣人用的是旁人也罢了,偏偏是皇后最忌惮的裴行俭……她忙轻声道:“殿下息怒,圣人不过是为选制烦恼太久,一时被言辞蛊惑而已!那裴行俭说几句漂亮话自然容易,谁知道真做起来会如何?何况他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相公和宗室们,有几个是待见他的?依奴婢看,他这位置未必能坐几天!"武后冷笑不止:“一时蛊惑?你看不出来,此事是他们早就谋算好了的么?不然裴行俭和李敬玄能一唱一和?圣人能当庭决断?说不定李敬玄前些日子回长安,就是奉圣命去找裴行俭的!而那裴行俭,也不知谋划了多久,竟然能拿出这种法子来,也难怪圣人这一回竟是什么顾虑都能放下了!”

  玉柳不由有些困惑:“他说的这法子,听着古怪得很,难道真的不错?”

  武后“哼”了—声:“何止是不错!就如裴行俭所言,用此法选人,是以规矩定方圆,以法度代人qíng。对朝廷而言,如此铨选,能得多少贤才不好说,起码是不必担心再混入蠢材了,又能取信于天下士民,平息这些年来积累的怨气,可谓一举数得。至子圣人么,此法一出,选官们的风光权柄便少了大半,再不是天下英才任其臧否、万人前程由其定夺,还有什么事比这一桩更能令他满意?”

  玉柳默默点头,圣人这两年疑心越发重了,任用宰相时只看忠心,处置政事时常常斥退内侍,对皇后也是百般提防,自然最愿看见臣子权柄被限……她忍不住问:“如此说来,此事对李相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他为何会一力赞同?”

  武后笑容冰冷:“自然是为了固恩邀宠,迎合圣心!圣人为选制之弊烦恼了十余年,若能就此扭转局面,圣心大悦之下,日后他什么前程不能得?其次么,大约也为了自保。日后他的权柄虽然减了,责任却也少了,只要依照章程,旁人便难以诟病。想来他多半是被前任们和张郞官的下场吓着了,才会赞同用这个法子。此人枉有才名,竟是胆小如鼠!”

  玉柳这才恍然,想了想低声道:“依殿下所言这法子并没什么坏处,只是人选不妥,依奴婢之见,其实只要想个法子让那裴行俭……”

  武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此事若是成了,原是对朝廷有些益处,不必急于这一时。何况这次的事咱们一点风声没得,圣心如何,不问可知。我若做点什么,就算能让裴行俭跌落尘埃,只怕也会让圣人更加忌惮,得不偿失。

  “再说,咱们也无须出这个头。今日圣人竟然一锤定音,不知多少人已悔断了肠子,等到消息传到长安,恨得咬牙切齿的只会更多!裴行俭想借此取悦圣心,却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你看——”

  她随手拿起果盘里一个熟透的橘子,将案几上的卧牛镇纸稳稳地压在了上面。那原本饱满鲜亮的橘子在镇纸下渐渐扁了下来,武后的玉指轻轻一按,只听“扑”的一声闷响,金huáng的柑橘瞬间变成了一摊稀烂的橘饼。

  橘汁飞溅,好几滴染上了武后的衣袖,她一掸衣袖,冷笑着摇了摇头:“所谓众怒难犯,这种人,不过比旁人多披了一层皮,就以为自己金刚不坏了!咱们便是什么都不做,他也未必能熬到明年chūn天!”

  玉柳暗暗心惊,点头附和:“殿下说得是,如今不妨坐山观虎斗,待他们破绽百出了……”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禀报:奉命回长安取冬袍的内侍已在殿外候命。玉柳忙道:“殿下,这是去查赵氏的人,是不是让他先在外面候着?”比起选制之变来,那个至今未曾被陛下宠幸的宫女,简直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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