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怔了一下,脸上多少有些不自在:“略知一二,相公说是过来询问张郎官的后事。”她似乎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qiáng,忙又补充道:“此事大娘都不知晓,我家相公就算过来,也未必知晓详qíng!"琉璃点头受教,又满脸诚恳地问:“那朝会之上,李相可曾提出异议?”崔玉娘脸色更是难看,沉默片刻才道:“当时裴少伯那般侃侃而谈,圣人又点头称是,他总不能生生拂了少伯的颜面,因此才附和了几句。说来此事这般要紧,裴少伯就算有心推行新制,也该缓缓图之,容大家商量个万全的法子。如此当庭上奏,却是连个退身的余地都没留下!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万全的法子?要大家商量商量就能商量出万全的法子来,还用耽误这些年?琉璃心里叹气,想到李敬玄已是裴行俭的顶头上司,此后还要同舟共济,到底耐着xing子点了点头玉娘所虑极是,此事的确棘手。只是你我对朝堂之事都所知甚少。外子虽然不才,却并非莽撞之人,李相更是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他们做事想来总有他们的道理。咱们与其现在就担惊受怕,自乱阵脚,还不如等他们回来,好好问一问再做打算,玉娘以为如何?”
崔玉娘眉头依然紧皱:“圣驾说是初四出发’少说也要走五六日才能到长安!大娘家宅清净,自然不怕有人来打扰,我今日回去之后,只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琉璃好不纳闷,抬头看着崔玉娘:“那玉娘的意思是?”
崔玉娘踌躇片刻,缓声道:“此事原是由裴少伯而发,自然也只能由裴少伯来扭转局面,大娘右是真忧心裴少伯的削程,不如先修书一封,好好劝-劝他。便是一时不能改弦更张,也当恳请陛下容他们缓缓而行,多加通融。横竖此事也不是第一回半途而废,圣人宽仁,此前便从未追究过。裴少伯若肯退一步,最多是一时颜面受损,可若是一意孤行,就算能得圣人一时欢心,将来也会后患无穷。就算看在子女的份上,大娘也该想法子劝他留条退路!”
原来她上门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让自己写信劝裴行俭赶紧的主动退让,承担责任,省得连累了他们……琉璃心里冷笑,面上却带出了几分为难玉娘的好意,琉璃心领了。只是外子连上书之事都不曾与我提过,何况其他?今日两位的提点,我自会如实转告。不过外子xing子倔qiáng,认定之事,从来只求问心无愧,倒也未必会计较日后如何。”
崔玉娘眉头一皱,正想开口,崔十三娘巳抢着笑道:“大娘说得是,其实子隆才真真是牛脾气,决定了的事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也只能拐弯抹角慢慢相劝,让他自己想通。阿兄xing子还好,阿嫂耐心多说几句,就算改不了阿兄的主意,也能提醒他行事周全些,莫结下太多仇家。毕竟阿兄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这么多家人族人,都还要靠他护佑呢。”
琉璃看着十三娘赔笑的面孔,心头的火气消散了大半,却愈发沉重起来。十三娘虽然说得委婉’意思与崔玉娘却没什么不同,而她们的夫君,或许巳是大唐官员里最支持这套制度的人……她压住心底的qíng绪,深深地欠身行了一礼多谢玉娘指教,多谢十三娘提点。琉璃定当尽力而为。”
崔玉娘似乎还想说什么,被十三娘轻轻扯了扯袖子,到底只是闷闷地还了礼。她的目光在屋里转了转,不知为何却落在了紫芝和小米的身上,打量了好几眼后,转头看着琉璃笑道:“还有件事,不知大娘是否知晓’因裴少伯此番建言深得圣心,圣人当日便赏了裴少伯两位宫人,听闻品貌出众,出身不凡。大娘这府里似乎不曾置过媵妾,此事只怕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琉璃心里“略咯噔”一下,御赐的宫女,出身不凡,还是这当口……她心头微乱,面上却半点不露,慢慢喝了口浆水,才抬头笑了笑:“是么?果然是皇恩浩dàng。”
崔玉娘眼里露出了几分惊诧:“大娘不知道么?这种人或心高气傲,或心机深沉,最是难缠不过,又有着那重身份,轻不得重不得,比寻常妾侍难教百倍。大娘还是莫要掉以轻心!”
琉璃放下杯盏,笑得坦坦dàngdàng:“玉娘有所不知,外子xing子古怪,便是单身未娶时,身边也从未用过妾婢之流。因此这些年我也不敢犯他的忌讳。圣人如今赐下宫女,我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的,届时听外子的安排便是。”
崔玉娘怔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十三娘,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沉默片刻才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裴氏果然族风严谨,子弟端方,倒是我多虑了。说来我家相公也得了两位,我那里横竖人多,这两个若是还能听教,日后或是可以带着她们与大娘这边常来常往。”
常来常往?嗯,四个可不是正好凑桌麻将?说来从今往后,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了。不过十三娘那里只有一个靠着她娘家的老“妹妹”卫,而自家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妹妹”,来头却大得离谱。自己日后一定也要住人为乐,帮武后多找两个男宠……琉璃只觉得自己的思绪有些控制不住地四下发散,定了定神才笑道:“玉娘若能常来,倒是求之不得。”
崔玉娘微微一笑,神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矜持:“多谢大娘盛qíng。日后大咐若是有事,也不妨使人知会我一声。大家凡事有商有量,总是妥当些。
”琉璃脸上也挂出了最标准的优雅微笑:“玉娘说得是,曰后少不得要打扰玉娘。”
直到将这对崔氏姐妹送出了门去,她的笑容才彻底垮了下来,胃里似乎又有点什么东西在往上翻涌,只能紧紧皱眉压下了这股恶心。小米原是-直鼓着那张小包子脸,这时再也憋不住,走上一步想说点什么。紫芝却将她一把拉住,自己上前两步扶住了琉璃,轻声道:“娘子是不是又不舒坦广?燕姊姊已经到了两刻多钟,正在西厢房候着,娘子是现在让她进来把脉’还是先喝口氷润润’过会儿再说?”
琉璃怔了一下,自己怎么忘了这个茬?她苦笑着摆摆手:“让她进来吧。”
微凉的晚风从半开的门窗间chuī了进来,很快就chuī散了客人们带来的那股浓甜香气。阿燕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不算好闻,却有让人说不出的安心。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那温暖稳定的指尖似乎也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琉璃心里翻滚的烦躁竟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足足过了一盏多茶的时间,阿燕才放开手,起身行了一礼,她的语气平静,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娘子的身子好得很,脾胃没有任何不妥。阿燕过十天再来给娘子诊一次。这几日,娘子在行动吃食上都要小心些。
”琉璃虽是有些心理准备,听到这一句,依然只觉得难以置信。
紫芝脸上顿时绽开了惊喜的笑容。小米却叫道怎么没有不妥?娘子这几日胃口很是不好,今早便什么都没吃……”一语未了,紫芝已转头瞪了她一眼。小米吓得梧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咕噜噜转了好几个圈,看着神色古怪的这几个人,突然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琉璃回过神来,看着小米迅速变得通红的额头,忍不住也微笑起来:“还要十日才有准信,谁都不许多嘴!”十天之后,他也该回来了吧,他原是一直念叨着要给三郎添个弟弟妹妹的,大概会得意于“天道酬勤”?只是这一回,他还会带回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和两个无法退货的美人……琉璃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里头若真的多了个小家伙,倒是个说来就来的急xing子!
她原以为这十天会格外漫长,没想到从第二天起,家里便迎来了各路亲朋好友。寻常之jiāo如同僚下厲多是殷勤道喜,关系更亲近的如继母程氏以及几位裴氏长辈则是忧心更多,到了于夫人这里,索xing成了义愤填膺:“守约好端端的管这闲事作甚?做得再好,也落不下什么好来;一个不慎,便会把自己填进去!不成,你一定要劝劝他,绝不能做这种傻事,他们师徒俩这样的亏还没吃够么?”
琉璃苦笑起来,他们师徒俩要做什么,天底下有人能拦得住吗?
转眼便是十月初十,响午时分,皇帝的銮驾带着无数车马浩浩dàngdàng进人长安,而在夕阳西下之时,永宁坊的裴府,也迎来了回家的男主人。
琉璃牵着三郎,静静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男子,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眉目,却仿佛变得有点陌生——也许是眉梢多了些许飞扬,也许是眼神里多了三分锐气,也许是步子走得太快……琉璃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两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大显身手,等着力挽狂澜,等着建立他的不世功业!
心里有点酸涩,有点茫然,她看见三郎欢笑着跑了上去,看见他像往日一样抱起了三郎,看见自己最熟悉的这两张笑脸叠在了一起。不知为什么,一切却仿佛隔着一点什么,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蓦然拦在了自己和他之间。
三郎笑嘻嘻地拉住了裴行检的幞头,一个劲地歪缠“阿爷带三郎去骑马好不好”,裴行俭却转头看了看琉璃,目光一凝,伸手揉了揉三郎的头:“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阿爷有事要和阿娘说。”
三郎看了看琉璃,又看了看裴行俭,一声不响地从裴行俭怀里溜了下来,几步跑到琉璃跟前:“阿娘,抱!”
rǔ娘紧张地上来拉住了他:“三郎乖,阿娘……”
琉璃摆了摆手,蹲下来伸手抱住三郎,怀里那热乎乎、沉甸甸的感觉,顿时填上了心头的那点空茫。三郎在琉璃怀里腻了好几下,原本紧紧揽住琉璃脖子的双手才松开了一些。母子俩相视而笑,琉璃亲了亲三郎的脸:“又是一身的汗,快去让rǔ娘给你擦擦,换身新衣裳,再来让阿娘看看,我们三郎长高点没有。”
这一回,rǔ娘顺顺利利地牵走了三郎。三郎嘴里犹自在念叨:“穿有小老虎的,小老虎好看。”
裴行俭微笑着将琉璃拉了起来,待进了上房,门帘一落,便双手扶住琉璃的肩头低声道:“琉璃,你别生气,这次的事,全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虑事不周,才让你担心了。只是我当真不是故意瞒你。你也知道,我的想法原是有些异想天开,圣人xing子又谨慎,这件事拖了十几年都没定下章程。我原想着,这次还不知会商议多久,更不知结果如何,总要有些眉目了才好跟你说,不然岂不是让你白白担心?没想到,这一回,圣人竟是当庭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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