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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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音刚落,韦团儿却捧着卷簿子迎了上来:“夫人,这是六尚局那边拟定的新名册,宫正们请您尽快审定,婢子已按您的吩咐查过一遍了。”

  琉璃点了点头,每年秋选之后各宫照例会有一番调整,她是统领后宫女官的御正,这名册自然是需要她过目的。琉璃这两年在这些事上用心极深,各处的qíng形几乎都刻在了脑子里,打开看了一眼便知道,韦团儿果然已整理过一遍,那些不妥的地方都标注了出来,却也巧妙地塞了几个与她自己jiāo好的人进去。

  琉璃看完便点头:“团儿真是越发能gān,看来用不了几日,就能独当一面了。”

  团儿顿时满脸喜色,下意识地往殿内瞟了一眼,清脆地笑道:“都是多方有夫人提点!”

  琉璃却又指着她加塞进去的那几个名字道:“不过你来看看,这几个人资历似乎略有些不足,你再斟酌斟酌,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想好了报我一声便是。”

  韦团儿喜色顿敛,听到后来,才又放松了眉头,点头应命。刘氏再也忍耐不住,将琉璃一把拉到一边,低声道:“这般重要的事,你怎么都放手让这小妮子去定了?她年纪虽小,资历却是老的,你也不怕她趁机安cha自己的人手?”

  琉璃不以为意地摇头:“她是玉宫正一手带出来的,对太后自然是忠心耿耿,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琉璃:“夫人哟,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大事?”琉璃凝神想了片刻,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低头掩饰着一脸紧张的韦团儿,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跟我来!”

  刘氏好不困惑,跟着琉璃往后院走去。韦团儿呆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琉璃住在后院西南角阁楼里,房间里四壁雪白,门窗敞亮,只是配上那素色的帘幕、纸墨的屏风,以及毫无装饰的席褥案几,却是愈显清冷;案头上的一卷卷经书,也是愈发醒目。

  刘氏进门便“哎呀”了一声:“夫人何必如此自苦?”她原也听说过琉璃吃斋念佛的事,但长安贵妇里吃斋念佛多了去了,可谁会把住处收拾成这样?何况琉璃先前的住处又是那般jīng致新雅!所谓心如枯井,大约便是这样?

  琉璃怔了一下,倒是笑了起来:“习惯了而已。”她当真不是故意要摆出副未亡人的寡淡模样来,只是心境如此。再说那些佛书经卷的确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若不是这份虚无的慰藉以及那点更加虚无的希望,她真不知道,在仇恨与绝望之中,在奉承和倾轧之中,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氏自然是不信,一面四下打量一面摇头,突然发现屋里并没有小光庭的影子,不由奇道:“六郎呢?”

  琉璃道:“转年他就十岁了。”

  刘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十岁也还小着呢,太后又喜欢他,晚一两年出去有什么打紧?就你最爱多心!”

  琉璃只能解释:“到底也不小了,我能教他多少东西?总不能耽误了学业。”

  刘氏依然摇头:“宫里哪里就学不得本事了,上官才人还不是宫里教出来的?”

  琉璃笑了笑没有再解释,宫里和外头当然不一样,自己家里这两年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颇有能耐的奇人,尤其是前些日子投上门来的那位门客,仿佛就是为了光庭而来,仿佛……心底似乎有岩浆迅速涌出,她无声地吸了口气,才按接住了那点翻滚的qíng绪。不,不能再想了,这两三年里,她已经经历过太多从希望到失望的痛苦跌落,实在已不敢再去多想什么。

  刘氏也有些没趣,左顾右盼了几下才问道:“你说的那要紧大事呢?”琉璃带着她上了二楼,这里是她的画室,四面都是窗棂,几乎就是个超大的凉亭。她走到屋子正中的高案前,徐徐展开一幅卷轴。这是一幅足有八九尺长的山水图卷,上头是延绵不断的崇山峻岭,山顶冰雪映日,山下车马迎风,虽然只有浓淡的墨色,却自有一股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刘氏纵然并不懂画,一时也看住了:“这是什么地界,怪荒凉也怪好看的!”

  韦团儿也吃惊掩住了嘴:“夫人一直画的原来是这个!”

  琉璃笑道:“这就是西域道,我画的还只是沿路的寻常风景,真正险绝奇绝之处,一时还画不出来呢!”

  刘氏啧啧称奇:“这还不算险峻?那更稀奇的地界,你也先画出来给咱们瞧瞧再说,太后只怕也会欢喜!她和先皇原先说过要遍封五岳,可惜到底只封了个泰山。太后适才跟我提起此事,遗憾得不得了!”

  琉璃惊讶地“喔”了一声:“是么?其实我在山水上只是寻常,不然也不会藏着不敢让人瞧了,最近才略开了些窍。那五岳听说都是极险峻极壮美的去处,可惜我都没见过,不然,就是我笔头拙些,也可以试着画几张出来让太后看看,起码也能解个闷不是?”

  刘氏随口说了声“那是”,走到书案边,仔细瞧着那一笔笔的墨痕啧啧称叹,一旁的韦团儿眼睛却是一亮,低头看着那画,不知想到了什么,明眸转动间,一张小脸几乎能放出光来。

  刘氏已将画从头看到了尾,指着最末的空白处奇道:“这是没画完?”

  琉璃微微点头:“的确是还没画完,我画了足足两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收尾……”

  看着韦团儿满是期待的明亮双眸,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温煦的微笑:“如今,我总算知道该如何收尾了。”

  更要紧的是,如今,她也终于等到给这幅画收尾的时候了。

  第二十六章初心不转恩仇了断

  五尺多高的画绢上,那浓黑劲瘦的墨线一条条仿佛是刀斧刻就,几笔之间,一座奇峻的孤峰便已拔地而起,两边悬崖陡立,只有一线小路蜿蜒而、上,虽是疏笔勾勒,那分峻拔之意却足以令人屏息;而在画面的近处,则是一株古拙而葱郁的奇松,枝枝叶叶都画得细腻如生,仿佛伸出手去,就能摸到皲裂的树皮。

  武后眯着眼睛瞧了许久,才叹了口气:“华山之险,竟能一险如厮!这天下山水,若不亲眼瞧见,果然是魂梦难及!”

  琉璃轻轻点头:“正是,琉璃此番也是大开眼界。”离宫两个多月,她看去又瘦了一点,不过眉宇舒朗,双眸明亮,气色似乎更佳。

  武后转头打量了琉璃两眼,笑道辛苦你了。”其实当日看到那张《河西行旅图》后,她只是随口提了句想看看天下山水,谁知七传八传只下却成了正经大事。库狄氏这才自告奋勇去画西岳华山。当时她也没抱什么指望,没想到,库狄氏这次带回的画却如脱胎换骨,不过是咫尺水墨,竟能让人心动神摇。

  琉璃微微欠身:“多谢太后关怀,不过太后此言却是差矣!”

  武后挑了挑眉:“喔,你倒说说看。”她的脸上并没有怒容,然而身边那几个伺候的宫人,包括上官婉儿和韦团儿,都微微变了脸色。

  琉璃不在的这两个月里,武后外平叛乱,内肃群臣,威严早已是不容挑战。朝堂里,便是位高权重如裴炎,只因突然间处处跟武后作对,武后也毫不犹豫地拿下了他,之后更是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将他砍头抄家,全族流放,为了他求qíng的臣子也悉数贬黜,一举震慑天下。如今朝廷内外,谁还敢对太后说一句“此言差矣”?

  琉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蓦然凝重起来的气氛,笑着答道:“太后明鉴,琉璃原是乡野之人,生平所愿,不过是行尽天下道路,画遍千山万水。如今奉命作画,上可以为太后尽绵薄之力,下可以偿生平之夙愿,所谓人生快事,莫过于此!琉璃欢喜还来不及,哪里又谈得上辛苦二字!”

  武后微微一怔,目不转睛地瞧着琉璃明亮的面孔,点头笑了起来:“是啊,我怎么忘了!”记得那一年,她刚刚入宫就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自己已从举步维艰的困境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自己身边的一切已跟当初全然不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人,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想起三十年来的种种变迁,她心头一阵感慨:“你倒是有长xing的!”

  琉璃恭敬地低下了头:“琉璃不敢忘本。”一旁的上官婉儿忙道:“夫人的画技可谓一日千里,这华山奇松,虽只有一角,却叫人仿佛能瞧见那千丈悬崖,连绵奇峰,所谓咫尺千里,方寸山河,也无非如此了!今日能有此画,不但是观者之幸,也是华山之幸!”

  琉璃笑道:“婉儿过奖,琉璃之所以能有些许长进,不过是因为遇到了明师。”

  武后感兴趣地问道:“你还有这番奇遇?却不知遇到了哪位丹青高手?”

  琉璃扬眉微笑:“自然是天、地、山、河!理论埋首丹青三十载,此番出门,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总画不好山水,原因无他,不过胸襟狭窄,容不下山川河流罢了,纵然竭力描绘,也抓不住半点神韵。如今以天地为师,以山河为范,才终于能窥见一丝山水真意,也算是不负太后所托!”

  这话自有豪qíng,武后心胸不由为之一慡:“说得好!”她瞧了瞧琉璃,又看了看那幅华山图:“你虽说自己不辛苦,我却不能让你白白跑这一趟,却不知你眼下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qíng?”

  这话一问,屋子里顿时又静了下来,众人瞧着琉璃目光都变了。武后对身边的人向来一诺千金,既然这么说了,那无论华阳夫人求的是什么事,多半都能答应,这样的体面,这样的机缘……琉璃低头想了片刻,扬起了一张笑脸:“琉璃只想伺候太后过完这个年,待到chūn暖花开之时,再为太后去画中岳嵩山!”

  武后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你倒是画上瘾了!”

  琉璃点头:“太后明鉴,琉璃原是有些私心的。琉璃出身微寒,见识浅薄,蒙太后赏识,方有今日,可论才华文章,固然是不及婉儿半分;论处置庶务,其实也不如团儿周密细致。每每念及,深自惭愧,不知留得此身,究竟何用?思来想去,自身所长者,除了这点忠心,也不过是一支画笔而已。

  太后,您母仪天下,富有四海,什么人不可得,什么事不可为?您却体恤民力,不肯轻易远行。大唐的万里江山,那昆仑之巍峨、江南之秀丽,于太后而言,到底只是耳闻。琉璃不才,愿替太后踏遍这山山水水,将天下美景绘于画面,献于案前,以报答太后对琉璃这三十年来的恩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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