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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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务挺“砰”的一拳捶在了地上,脸上怒火更盛你混账!什么叫我错了?我程务挺在北疆出生人死,杀了多少突厥蛮子,凭什么裴守约坐在帐篷里动动嘴皮,什么功劳便都是他的?谁不知道跟着他半点前程也没有?他两面讨好,得罪了圣人也得罪了太后,这能怪到我身上?我的爵位前程都是圣人给的,我的儿子兄弟都是太后封的,我效忠圣人,效忠太后,又有什么错?

  还有子隆,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身为堂堂宰相,却不曾提拔过兄弟子侄,下狱的时候,家里甚至都捜不出半点浮财!他只要明哲保身就能安享荣华,却怎么都不肯跟武家人同流合污。他明明只要认个错就能好好活下去,却一心只求速死。这样一个人,他又能有什么错?”

  他恶狠狠地盯着亲兵,眼里的怒火几乎能直喷出来:“你倒给我说说看,我们到底有什么错?”

  亲兵腿都软了:“小人不知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程务挺更是愤怒,霍然起身,bī视着那亲兵你不知道,你天天跟着我,你敢说你不知道?”

  亲兵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脱口道:“将军您都不知道,小的又怎么知道?”

  这话说得原是无力之极,程务挺却顿时呆在了那里,半晌之后,才怔怔地坐了下来。明明是生着火盆的温暖帐篷,他的神qíng看上去却仿佛是坐在冰天雪地之中,脸色也越来越青,突然抬手端起酒碗,咕噜咕噜地将一碗酒喝了下去。

  小亲兵大着胆子又添了个半满,只见程务挺依然是一言不发,端起来就喝。他想劝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张带着稚气的包子脸几乎扭成了一团。正纠结间,大帐前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鼓响,他不由惊地抬起了头——年假刚放,大总管还在帐内喝酒,外头怎么就敲起了召集众将的大鼓?

  “咚、咚、咚”,那鼓声不紧不慢地坚定地响了起来,程务挺缓缓抬头,原本有些迷离的双眼顷刻间恢复了几分锐利:“怎么回事!”

  亲兵忙放下酒壶,还没转身,帘子一掀,守在外头的兵卒抱手回道:“启禀大总管,裴将军声称有紧急军务,要立时召集众将。”

  裴将军?左鹰扬将军裴绍业?程务挺愈发纳闷,此人是裴氏旁支,在军中资历颇老,却是一无胆气二无战绩,年逾花甲依然只能做个副手,今曰怎么突然发了疯?

  他一推案几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大帐正中的高案之后,沉声道:“让他进来回话!”

  帐篷正门的毡帘被高高地卷了起来,明亮的天光倾泻而人,整个帐篷都变得亮堂起来。一身戎装的裴绍业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门内,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便装的人。

  逆光之中,程务挺一时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觉得裴绍业步伐僵硬,那几个随从身形举止也有些古怪,心里疑云更深,厉声喝道:“裴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裴绍业并不答话,转身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一卷帛书,高高举起,沙哑着嗓子大声念道:“有敕,单于道大总管程务挺勾结裴炎、徐敬业,意图不轨,即日免去一切官职,入京听候发落。”

  程务挺身子一僵,蓦然睁大了眼睛,果然来了么?

  裴绍业合上敕书,抬头看着程务挺:“这是太后的旨意,还请程将军莫要让下官为难。”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也低头走上前来,对着程务挺比了个手势程将军,请吧!”

  程务挺的眼睛已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裴绍业嗓门虽不小,脸色却分明有些发僵,跟他进来的那几个人则都是面白无须,声音也分外尖锐,正是宫里的内侍。

  果然轮到自己了!程务挺心里不知为何竟是一松,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满胸满腔的酒意突然间化成了一股豪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裴绍业qiáng自镇定的面孔和那几个低头缩手的内侍,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勾结裴炎?意图不轨?太后就算要杀我,也该派几个像样点的人物过来!就算今日我的亲兵都出了营,就算程某人今日多喝了几杯酒,可就凭你们几个,也想动我?”

  他的身上并未披甲,一身皂色袍子还有些散乱,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说到“也想动我”时,一把络腮胡子更是无风自动。那bī人的气势,莫说几个内侍,便是裴绍业也是为之色变。

  小亲兵原是吓得呆住了,听到这一声也反应了过去,忙几步冲到墙边,拿起程务挺的佩刀就要送过去,帐中突然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是么?”只见站在程务挺身边的一名内侍突然身如闪电,猛地撞到了程务挺的身上,在“噗”的一声轻响中,迅速地退后两步,这才抬头笑道:“麹某不才,让程将军见笑了!”

  案上闪动的烛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并不年轻却依然颇为清俊的面孔,此时眉梢轻挑,嘴角含笑,整个身形舒展开来,竟是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哪里还有半点瑟缩的模样?

  程务挺依然笔直地站在案后,脸上那骄傲的笑容甚至都没有消退,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瞪着来人的脸孔,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愕。

  来人看着程务挺的眼睛,笑得更是亲切将军不必谢我,承蒙天后开恩,将军的儿孙兄弟,麹某也会很快送去与将军团聚的!”

  程务挺身子一震,双目通红,眼角yù裂,头发胡须几乎都立了起来,如闷雷般吼了声“你!”身子一动,仿佛想向前冲上两步,却是轰然倒了下去,心口处热血这才喷溅而出,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惨烈而艳丽的鲜红痕迹。

  抱着佩刀的小亲兵早就吓得呆掉了,此时腿上一软,坐倒在地,一张嘴张得大大的,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瞧见来人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gān净了手上的匕首,重新收入袖中,几步走了过来,路过自己时还道了句“借刀一用”,“枪”的一声拔出腰刀,走到案几后头,低头,挥刀,再次站直时,手上已多了一个带血的头颅。将军的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仿佛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这样死去……他听见帐篷外终于传来了越来越多的脚步声,随即便是拔刀出鞘的声音、厉声质问的声音。裴将军忽然高声呵斥了一句,随即又大声念了一遍敕书,只是最后两句已变成了“就地格杀,满门抄斩”;那些质疑喝问声顿时彻底消失,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帐篷里又变得一片安静。

  他看见那个内侍打扮的人一脸意兴阑珊地把人头一搁,缓步走到一旁的矮案前,拿起酒壶,自己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随即便将剩下的半壶酒都缓缓地洒在了地上,嘴里轻声道:“裴守约,请!”

  烛光依然照在那张白晳冷峻的面孔上,他的嘴角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笑意,微微上挑的眼角里,却依稀有水光闪动。

  第二十七章别qíng依依此恨绵绵

  秋天从来都是送别的好时节。路边的芳糙依然碧绿如茵’曾经娇嫩的垂柳却早已被西风chuī老,沉甸甸地垂在碧空远山之间,宛如临别的话语、离人的思绪。

  洛阳城外的半山亭前,颜色浓丽的行障正在被陆续收起,装饰素雅的牛车也巳赶到了亭前,眼见便是挥手作别的时辰。

  一身禁卫打扮的裴参玄沉默地站在马车边上,瞧着从亭中走出的母亲,微微抿紧了嘴角。他已行过冠礼,此刻头发齐整地束在幞头里,愈发显得眉目清朗,轮廓鲜明,隐隐间已有了一家之主的沉稳气度。

  他身边的庆远个头比他还低了半寸,不过因为身量清瘦,看去却是更显修长,那冠玉般的白晳面孔上依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gān净光泽,眉目清雅而深秀,看去就如画卷中人。不过此时那一脸郁闷的模样,倒像是和延休换了个壳子。

  被琉璃牵在手里的光庭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神色比两个兄长加起来还要严肃老成,只是眼眶发红,待琉璃走到马车边,更是一言不发地拽紧了她的手。

  琉璃俯下身去,柔声道:“六郎听话,等你长大了,阿娘出门作画时也会带你的。你在家里好好念书,明年冬天阿娘就回来了,到时还会带好多画给你看,让你看看昆仑和天山是什么样子,阿爷和阿娘原先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光庭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可是阿娘回来之后,还会走!”

  琉璃心里一酸,是啊,她还会走,以后的日子,她大概会不停地去各地绘制风景,不仅仅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梦想,也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远离宫廷、远离京师、远离那些是非争斗,同时依旧对武后有些用处,如此,才能在已经开始的血雨腥风里,为孩子们铺就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可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说出来?琉璃叹息着摸了摸光庭的头:“六郎,阿娘也舍不得你,可是,阿娘有阿娘的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光庭咬着嘴唇不作声,却也不肯松手。参玄眉头微皱,蹲下来低声道:“小六,你是喜欢在家里住着,还是喜欢跟着阿娘住在宫里?”

  光庭愣了下:“自然是家里!阿娘在宫里忙得很,而且那里……”他想了半晌,摇了摇头,大约怎么也形容不来那种感受。

  参玄点头:“这就是了。你在宫里,什么都不用做,跟着人四处玩耍就好’你都不喜欢。阿娘若是不出门,便只能跟从前一样,日日入宫,每次好容易回趟家,都紧得没力气说话,你希望阿娘那样辛苦么?”

  光庭想了片刻,低头摇了一摇,手上慢慢地松开了。

  琉璃心里一热,弯腰抱了抱光庭:“六郎真是长大了。”她的孩子们,终于都长大了!

  平复了一下心绪,她抬头对参玄道:“三郎,你媳妇如今身子还没稳,家里万事都靠你,你千万记得阿娘的吩咐,平安度日比什么都要紧;五郎也是一样,你也十六岁了,平日帮阿兄阿嫂多看顾家,在外头三思而行,千万莫要惹祸。”

  兄弟齐声应诺。原本站在不远处说话的两人也牵马走了过来,走在前头的延休眉梢眼角全身兴奋,一张俊秀的面孔几乎能放出光来。落后他两步的麴崇裕神色却愈发清冷,只对琉璃点了点头,便吩咐延休:“这一路上你要多看多想,随机应变,莫要丢了为师的脸!”

  延休欠身应了声“是”,神色颇为郑重,对这个师父显然是越来越心悦诚服。

  琉璃却忍不住想叹气,她今年年初离开洛阳去画中岳嵩山与北岳恒山,私下拜托麴崇裕对几个孩子多加照看,不想回来时延休居然成了他的弟子,学了多少本事还不知道,反正是愈发毒舌了,这事儿还真是……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顺口道:“多谢郡公,不知仪娘什么时辰回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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