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你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那婆子猛地一声尖嚎,用力推开她,扭头连滚带爬的逃了,不时还捡起地上的碎石泥块朝后扔,转眼间便奔进了侧旁的一间破屋。
高暧没有防备,被她这一推倒在地上,qíng急之下也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就要追上去,却听背后熟悉的声音叫道:“主子且慢,莫去追!”
她霍然回头,就见冯正躬着身子,急匆匆一溜小跑地奔了过来。
“主子怎的无故到这里来了?真真吓了奴婢一跳。”冯正侧头瞥了瞥那婆子刚刚奔入的破屋,一脸关切的问。
高暧瞧得出他定是一直跟着自己,当下也不说破,便问道:“你识得那婆婆么?”
冯正躬身摇头:“回主子话,奴婢不识得,只知道这儿是安置残病疯癫宫人的地方,据说还常常闹鬼,是宫里第一等凶险之处。主子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怎能到这儿来?没得污了手脚。”
高暧见他眼珠转来转去,也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便道:“我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那疯婆婆有些意思,想再去瞧瞧,你无事便先回了吧。”
冯正闻言,赶忙又打了一躬:“主子慈悲,万万不可!那等疯癫的人不知尊卑轻重,若急起来失手伤了主子,别说陛下降旨怪罪,就是gān爹他老人家也饶不了奴婢,哪怕有十条命也不敢让主子一个人过去。”
他说着,翻着眼皮向上瞧了瞧,便又露出那副笑脸道:“主子莫恼,奴婢斗胆进个言,若果真觉得癫婆子有趣,想问些什么,不如让奴婢去司礼监禀告gān爹一声,东厂那头耳目灵便,手段也多,只要吩咐下去,不管她是真的疯了傻了,还是在装相,不消半日工夫都能把嘴撬开。”
高暧知道他瞧出了自己的用意,若是真叫徐少卿指派东厂去查,要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的确不难,可她不想张扬,更觉得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便让那婆婆的xing命拿捏在东厂手里,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来。
“算了,本宫不过是一时兴起,这会儿想想也没什么要紧事问,回去吧。”
冯正察言观色,也没再多言,躬身道:“主子慢些,当心脚下。”便当先在前开路。
高暧回头又朝那片破败的屋舍望了望,暗自怅然叹了口气。
错过了今日,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婆婆,还能不能探听到母妃的事。
想到此处,她不由生出一阵郁郁的愁苦,忽然觉得北五所那边除了殿宇整饬,身边多了两个人服侍外,其实和这荒败的院落也没什么两样,深宫高墙仿佛幽闭了世间的一切,就连人心也被隔绝了。
冯正出门,也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宫轿,载着她一路回了北五所。
翠儿见她神色有些呆,裙子上还脏兮兮的一大片,不知沾了什么,慌忙上前问是怎么了。
高暧使了个颜色,让她扶自己进去。
翠儿是个乖觉的,赶紧搀她回了寝殿,先打水沐浴了,再重新换了套gān净衣裙。
刚刚打理好,冯正却又来报说外面有圣旨到了。
高暧皱皱眉,出门到前院一看,来的果然是坤宁宫的那个中年内侍。
对方上前见了礼,便口宣高旭的谕旨,说造作局方才上奏,预备大宴上进献的寿礼已大致齐备,皇后娘娘宫中事务繁杂,不便前往,着云和公主代为查验。
高暧微感惊讶,原以为少说也要过两日才会找她,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
她没奈何,只好接了旨,随那中年内侍即刻出门,又上了轿子。
时值正午,日头晒得轿衣发暖,坐在里面愈发显得闷气。
高暧只觉脑袋昏沉沉的,挑开半扇帘子一瞧,就发现轿子正一路向南,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太和门,隔着金水桥遥遥地就能望见高大巍峨的五凤楼。
她不禁一阵奇怪,这像是要出宫的样子,可上谕说得是查验寿礼,怎的却要去宫外呢?
心中疑惑,却觉得不便去问,只好又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轿子不急不缓地向前,没多久果然过了五凤楼瓮城,经奉天门而出,到了宫城外的大街上,折向西边继续走。
高暧越来越是奇怪,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想想终于忍不住,便将帘子重又掀开一条fèng隙,冲外面轻声叫了一句。
那内侍耳目倒甚是灵便,趋步凑到窗口前,躬身问:“公主有何吩咐?”
“这是要去哪里?”
“回公主话,这次的寿礼非同寻常,各色品类花样繁多,眼下刚刚齐备,又未及查验,不便一一送进宫来,便仍放在府前街宝和号,只好劳动公主去那儿过目。”
她点点头,心说原来如此,便又问:“那还有多远?”
“没多远,就在前头,公主且请安坐,片刻就到了。”
那内侍说着,便催着抬轿的奴婢加快脚程。
高暧也不再说,从帘fèng里望了几眼外头繁华的街景,忽然想起当初回宫时,自己也曾这么偷偷的看过,不想被徐少卿瞧见,自家闹了个尴尬不已。
她讪讪的笑了笑,放下帘子,耳听着周围渐渐喧闹起来,心中却莫名燃起一股冲动。
宫墙外的寻常街市令人向往,真想下轿四处去走走看看,哪怕是短短的一会工夫,也足慰平生。
当然,这只是奢望。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门帘撩开,她出来抬头一看,见这里是条幽静巷子,灰白色的院墙,朱漆正门,既不见门庭若市的喧嚣,也不见哪里有什么商号的样子。
那内侍匆匆进了门,不多时里头便鱼贯走出七八个穿青色团花贴里,头戴三山帽的内侍,分两班垂首立在门口。
高暧正自奇怪,这宫外的地方怎么会有太监,而且还作司礼监奴婢的打扮,鼻间却突然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伽南香味……
她心头突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探头过去朝里面望。
白色曳撒的袍角随着步履如流云般浮动,胸口的金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颀长的身影跨过门槛,挥洒写意地甩开墨色披风,抱拳微微躬身。
“臣徐少卿,拜见公主。”
她张口一讶,惊问:“厂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8章 玉阎罗
徐少卿收了礼数,直起身,目光落在高暧脸上,却没答话。
高暧忽然发觉,自己不单单是他逾礼无形,更怕看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眸子,急忙垂了眼,红着脸又叫了声:“厂臣。”
他薄唇轻轻一挑:“公主有所不知,宝和号是官家的私产,司礼监奉旨替陛下看顾着,里里外外的怕麻烦,日常事务便大都在这办了,也是图个方便。”
她不懂这些事,点头低低“哦”了一声,便没再接口。
“寿礼都已备好,请公主入内检视吧。”徐少卿也没再多言,侧身让到一旁。
高暧还道他又要伸手过来,愣了愣,却见他只是微微躬身,全然没那个意思,不禁稍感意外。
“公主还有何吩咐么?”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奇怪。
高暧登时尴尬起来,赶忙低下头,抬步朝前走。
徐少卿跟在后面也进了门,便对左右道:“本督亲自在这里伺候着,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内侍齐齐地应了声,面朝两人恭恭敬敬退了几步,这才各自散去。
“公主今日来得突然,臣也是才得着信儿,不然早该派人迎接才是。”
高暧一见众人退了,院子里空dàngdàng的,身子便有些发紧,装出一副四处打量的样子,见这院子虽然算不得宽敞,但屋宇森森,到处一派整饬,倒也颇有几分气派,嘴上便不经意的答着:“原以为该是宫里的高墙衙门,却不知厂臣平常便在这里,我今日才算见了。”
他走上一步,偎近她身侧。
“原来公主早就想来瞧瞧臣了,这般惦念着,可真叫臣受宠若惊。”
她闻言一呆,随即才省起自己方才随口的一句话竟犯了语病,又被他抓住痛脚占了口舌便宜,急忙躲开两步,红着脸道:“不是这话,厂臣千万莫要误会,云和有圣命在身,还是快去瞧那些寿礼吧。”
他似乎很是享受她这副局促样儿,耸了耸那两道剑眉,随即又面色一黯,带着些失望的偏偏唇,叹道:“臣上次有幸与公主深夜共游,又得了回赠,只道这两下里也算近了,谁曾想却原来,唉……”
高暧不料他又提起这事,顿觉更加窘迫,垂首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少卿却也没再多言,朝侧旁一抬手:“既是公主一心惦记着陛下的旨意,便请随臣来吧。”
她见他没再提前话,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心头仍在忐忑,跟在后面来到西首回廊下的庑房。
刚进门,便觉眼前一片开阔,就看这屋子左右七八丈,前后也是三丈有余,瞧着竟比刚刚的院子还宽绰些,正中是一张巨大的长方案几,上面分类整齐排放着各色器物。
饰有九龙九凤的薄鬓凤冠,金线攒成百寿字样的赭huáng大衫,玉雕的八仙祝寿镂空龙舟,纯金打制的瑶池献瑞寿桃,通体坠满宝石的绿玉如意,青花斗彩的万寿纹尊瓶……
其它珠宝、玉石、织物、金银器、画卷、刻本数之不尽,大多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叫上名字来,甚至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器物,一看就不是中土的东西,想来大概是翠儿曾经提起过的西洋玩意儿。
高暧怔怔地看着满目的珠光宝气,只觉眼花缭乱,可多望几眼又感到艳俗,只是全然不懂,又哪里能瞧出什么头绪来?
她耳根子一阵阵的火烫,心说让自己这回可也真算是盲人相马,实在好笑得紧。
旁边两个工匠模样的人上前恭敬拜见后,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介绍每样寿礼的名称、重量、用料、工艺、图案、寓意……只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她听在耳中十九全不明白,便更觉如芒在背。
倒是徐少卿时不时cha言问些关键之处,还半真半假的向自己请示几句。
她便硬端着四平八稳的做派,轻轻应着,心中暗暗感激他替自己遮掩。
偷眼看看,却见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始终不离自己,那双狐眸中总像蕴着笑,似是有意在看她这副装腔作势的糗模样,不由更是窘得厉害,幸好那两个工匠始终唯唯诺诺,什么也没瞧出来。
须臾间,四人便绕着那数丈长的案几走了大半圈。
52书库推荐浏览: 八十七 宫斗文 古言 甜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