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在旁听得心惊ròu跳,却也不敢言声。
上前见了礼正要退出去,却听徐少卿道:“臣这两日一直在宫里,只觉憋闷得厉害,不若把这饭菜搬去后园吃吧。”
高暧却是浑然不觉自己那话有异,喜道:“好,翠儿把这些都搬到后园去吧。”
翠儿无奈,只得将碗碟重新放回食盒装了,提着出了门。
徐少卿暗自笑了笑,便忽然伸手一牵,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着。
高暧“嘤咛”一声,伏在他怀中,那双手却也不自禁地伸到后面,将那腰身搂住,指尖抚动,体会着那真实的触感,这几日悬着的心,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也有些心跳加速,拥着那娇躯,在秀发间轻吻了几下,只觉浑身安适,仿佛将所有的不快都忘了。
“宫里这几日有事,是臣冷落了公主。”
这体己话让她浑身一颤,搂着他的双臂不自禁地紧了紧,口中却问道:“是不是陛下出了事?”
他也是一愣:“公主如何知晓?”
“你叫人稍话来说‘变天’了,城里又在搜山检海,我又怎会猜不到?”
这温吞xing儿如今竟是越来越通透了。
徐少卿叹了一声,此刻殊无欢喜之意,只是微微点头:“公主猜得不错,陛下的确出了些意外。”
“怎么了?莫非皇兄他……”
“公主不必多问,过几日便知道了。”
他轻轻将她身子扶起,勉qiáng笑了笑:“臣饿得厉害,公主先陪臣去用膳如何?”
高暧听他这般说,便也不再问了,当下点了点头。
他牵着她的手,一同出门下了楼,沿回廊向后,过了那高墙间的月dòng门,便进了园子。
碧池边的凉亭中已摆下了菜肴和两副碗筷,檐下挂着几盏风灯,明月初升,微风袭来,倒也颇为惬意。
“反正今晚是不走了,不若拿坛澧酪来饮吧。”
她本yù劝两句,想了想还是道:“那好,我就陪厂臣喝两杯。”
两人落座不久,翠儿便取了酒来。
徐少卿让她退去,先给高暧斟了一杯,又给自己也满斟了。
“公主没饮过酒,自便就好,臣先gān为敬。”
他说着端起那白瓷盏,仰脖一饮而尽。
高暧也拿起杯子,抬袖轻掩,微微抿了一口,便觉口中辛辣,呛得咳了起来。
他赶忙搁了杯子,虚着拳在她背上轻拍,歉然道:“都是臣执意要饮的,却没顾念公主,真是该死。”
她红着脸,好容易将那口气平顺下来,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连连摇手:“是我不自量力,一口饮得多了,不关厂臣的事。”
说着,皱眉将自己的杯子推过去道:“瞧来这东西我是尝不得,莫糟蹋了,还是厂臣代饮吧。”
第80章 玉琼轩
明明刚才还说这人越来越通透了,怎的转眼间却又犯起傻来。
这话听在男人耳中,分明就像在说“你若有心,便饮了我这盏残酒”。
究竟是有意引他,还是纯系无心?
瞧她秀眉紧颦,双目盈泪,当是真的不惯饮酒,可那双颊酡红,抬袖掩口的样子却又说不出的媚态横生,娇丽可爱。
徐少卿不觉瞧得发愣,恍然间竟有些不辨真假,轻轻将那遮掩的纤手拉开,但见樱唇微颤,两片濡湿的晕红令人怦然心动,忍不住便吻了过去。
高暧正被那口酒呛得颚间疼痛,胸口发闷,见他忽然俯头下来,似要亲吻自己,不禁吃了一惊,慌忙抬手撑拒,向后撤着身子。
“厂臣?”
他也是一愣,知道自己此举着实有些唐突,讪讪地退了回去,在自己杯中斟满,默然无声地张口又饮下了。
这一来,高暧心下倒忽然觉得过意不去,歉然望着他,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低低地又叫了声:“厂臣……”
徐少卿却没应声,抓起那错银鹤嘴壶又要斟酒,却被她一把抓住。
他本就只是虚虚地握着,并没用力,任由她夺了过去。
“我来给厂臣斟酒。”
高暧说着,便提壶过去,捏着那耳把慢慢倾斜,酒水从细长的颈口中垂落而下,缓缓坠入那白瓷盏儿,在风灯暖润的光下看,竟微微泛着浅huáng,晶莹如珀。
原本只是件寻常事,她此刻却心跳得厉害。
虽说这辈子是个没人怜爱的清淡命,可好歹身边还有翠儿伺候着,没轮到她去服侍别人,那次给太后娘娘侍疾是迫于无奈,像这般心甘qíng愿给人把盏,还是头一次。
忍不住偷眼觑他,才刚瞥到那张玉白的脸,尚未瞧清楚,那颗心便锤击似的一颤,慌忙垂了头,手也抖了,那酒水随即溅出几滴。
她红着脸,见那盏中将满了,赶忙收了手,将酒壶放在一旁。
再抬眼看时,徐少卿已将那盏儿端在手中,坦然放在唇边饮了。
这般神色木然,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有些心惊,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便沉下来了,莫不是方才那一下拂了他的意,就心里恼了?
高暧更是歉然,便又举筷夹了些菜放在他碗中,柔声道:“空腹饮酒易醉,厂臣不是饿了么,快吃吧。”
他仍没做声,但却提筷将碗中的菜吃了,只觉入口润滑,细嚼之下更是回味无穷,仿佛经了她的手,这寻常食材也生出了另外一番鲜香。
他心中快慰,可面上却笑不出来。
其实,这几日他一直都是这般闷沉,只不过念着回来,不yù让她瞧得心焦罢了,谁知方才被她拒绝那一下,便怎么也装不下去,不自禁地又沉默起来。
那苦闷萦绕在心头,能对她说么?
想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抓起那银壶连斟连饮,转眼间便喝了四五杯。
高暧在旁看得心惊,急忙一把拉住:“这么喝伤身子,厂臣不可再饮了!”
“伤不伤身子,臣自己心里有数,公主不必忧心。”
他轻轻推开她手,又将杯中斟满。
她讷然望着他又将酒一饮而尽,那自来jīnggān的身子竟有些落寞的颓然,忽然间竟有些心痛,想出言开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主以为陛下是何等样人?”徐少卿忽然道。
高暧没料到这冷不丁的一问,愕然望着他,愣了愣才道:“厂臣如何问起这个?陛下便是皇兄,又能是何等样人?”
对她而言,这位皇兄不过也就见了两三面而已,以自己的沉静xing儿看,也谈不上好还是坏,但总觉得他xing子优柔寡断,不似心目中的君王那般英明果决,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特别印象。
若说他是何等样人,徐少卿这长居宫中的应当最清楚,为什么却突然来问自己?
他又gān了一杯,酒气上涌,吁了口气,玉白的脸上已微微现出醺然之色,脸上那抹浅笑已然不见了踪影。
许是被酒暖烘了身子,便坐直起来,将外罩的袍服脱了,随手丢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只着中衣,继续自斟自饮。
“公主可知臣这次为何又将你带回京师来?”
高暧不禁一愣,其实这事早在她脑中来回思量过多次,此时经他一提,便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口惊道:“厂臣,你……你是说……”
徐少卿点点头,拈着那白瓷盏儿在指间轻摇,目光垂在那杯中流转的琥珀荧光上,淡淡道:“不错,正是临行前陛下授了道密旨,命臣便宜行事,明着前往洛城掩人耳目,暗中寻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公主。”
他顿了顿,又道:“弘慈庵那十几年已经挨得够了,既然已经出来,哪有叫人再走回头路的道理?陛下当时就是这般说的。若非如此,臣便是有心要救公主,只怕还要大费周章,再担上个欺君的罪名。而之所以带公主回京师,除了臣的私念外,还盼着有一天,公主能跟陛下再续兄妹之qíng,只可惜……”
言罢,长长叹了口气。
高暧只觉耳畔嗡响,垂首呆呆不语。
原以为这位皇兄行事全凭时事所需,就像召她回宫是为了与崇国和亲那样,根本没将自己这个妹妹的好恶放在心上,却万万没想到他心中待己竟然也有这般深厚qíng意,从前全都误会了。
她不觉有些恍然,咬唇道:“陛下他是不是……不在了?”
徐少卿将那半杯残酒灌入腹中,脸上醺意更甚,像是抛开了所有的挂碍,扯开中衣的领口,手上斟着酒,语声微带凄然道:“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所以若心不在朝堂,即便身在宫中,也是枉然。人生于世,都该有个合宜的归宿,可偏偏有些人生错了地方,到头来只有受那无穷无尽的苦楚,终究无益。”
她默然听着那半白不明的话,却也没再多问,心中微觉伤感,双目微闭,合十朝宫中的方向默念了几句,算作祝祷。
然而一转念,却想起若陛下真的不在了,眼下便是皇位虚悬,堂堂大夏竟然国中无主,而这位皇兄却膝下无子,继位之人又当是谁?
按照祖制,若不能父死子继,便只有兄终弟及。也既是说,这皇位只有让嫡亲藩王继承。
顾太后膝下只有两子,那么不出意料,皇位便会落在三哥高昶身上。
想到这里,高暧不由一惊。
他与三哥向来不睦,况且当初在秣城晋王府养伤时,三哥还亲口说过对“阉宦当朝”深恶痛绝,极力yù恢复本朝初建时的祖制。
自己是个女儿家,阉宦是否攒乱朝纲,祸国殃民,她自然不懂,但却知道,若三哥真的继位为帝,定然不会对他心慈手软,而到时她夹在其中,又该如何自处?
如此一想,那颗心登时七上八下地忐忑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抬眼看时,却见徐少卿正竖着脖子,将那壶里的酒直接往口中灌,面色怅然,那双狐眸已然有些迷离。
她心中不觉又是一痛,暗想他与陛下之间定然也不是普通的君臣主仆那么简单,但这其中的事却不为外人道,只是默默地藏在他心底。
叹了口气,她上前伸手将那鹤嘴银壶夺了过来,却发觉里面轻了不少,酒只剩下少许一点了。
正自愣神,没留意他竟忽然扑过来,一把将自己搂住了。
高暧还道是他要将酒壶抢回去,慌忙搁到远处,双手推着他道:“厂臣你醉了,万不可再喝了!”
“醉?不过这点……这点酒……而已,还要……拿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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