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开桌案上的折子,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许征啊许征,朕御封的广安侯爷,到底是怎么沦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神武侯府,众人正忙着为远行归来的凌侯爷接风洗尘。
“凌戟。”方越笙拉着凌戟的手坐在荷花池畔的亭子里,一脸喜色地打量着他。
凌戟不由得笑道:“作什么这么看着我?怎么这么高兴?”
“你好像又长高了。”方越笙比了比他的头顶。
凌戟笑着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和的眼睛望着他,柔声道:“笙儿有没有想哥哥?”
方越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头顶抵在凌戟胸前拱了拱:“可想了。”
荷边池畔走来走去忙活着的小丫鬟们纷纷转头低脸,不敢看亦不敢听,还要忙着手头上的差事,真是十分地不容易。
“对了凌戟,广安侯爷到底犯了什么事?”方越笙忍不住问道。
凌戟心里顿时泛起一缕缕酸味:“笙儿何时对政事如此感兴趣了?”
见方越笙只是眼巴巴地瞅着他,凌戟无奈只能道:“他在边关养寇自重,风琉城里几乎只知有广安侯,不知有当今皇上了。”
“他要造反?”方越笙吓了一跳。
凌戟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怕离着造反是两个极端了。广安侯前些年也许还有些锐气,自从西戎国几个皇子争夺皇位自己乱起来之后,自然无暇顾及其他,西北边关越来越安稳。那里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在那边驻扎经营多年,一个风琉城倒是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越发繁华起来。广安侯怕是早被那些安稳日子磨灭了一身傲骨,只愿享福,不敢再战了。这样的人,如何有胆子造反?”
“所以他这些年总是不回京城……”方越笙若有所思。
“没错。他不愿意回京,竟然自己养起了贼寇,贼喊捉贼起来。最近几年的战qíng,只怕多半是他一手策划的。”凌戟握了握方越笙的手。
“可是回了京城他还是鼎鼎大名的广安侯,如何就不好了呢?”方越笙十分不解。
凌戟笑了笑:“京城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上面又要侍奉皇帝,哪有远在天边自立为王那样的肆意舒坦?别的不说,广安侯爷在风琉城的那一房正室十几二十个侍妾,若是在京城,他哪敢这样张狂?这么多御史参也要参倒他了。”
方越笙想了想,面上不由得浮上一丝怅然。
“他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倒是快活了,倒是将应该他担负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了如信身上……”
手上突然一疼,方越笙忍不住低叫一声,满脸委屈地看着凌戟。
“你gān嘛捏我?!”
凌戟面上不快之色一闪而过,薄唇抿了抿,没有出声。
“gān嘛呀你,说话!”方越笙捏着他的脸颊怒道。
凌戟转头,不愿意搭理。
方越笙想了想,哼哼了两声:“怎么了,原来你吃醋呀?”
凌戟看着他,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透露着明显的控诉。
方越笙心虚地咳了两声,看看上头的雕花又看看下头的大理石地板,半晌才敢转头看向凌戟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我就是随口一说嘛,毕竟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我要是一点也不关心广安侯府的事,你不更得怀疑啊?”
凌戟冷冷地哼了一声,方越笙虽然并不觉得自己哪里理亏,仍旧装乖卖好地靠了过去,捶捶肩捏捏手,谄媚地笑道:“不要这样小气嘛凌戟。不要生气了,气坏了我要心疼的。”
凌戟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丝笑模样来。方越笙只觉得眼前一闪,大冬天地好像花都开了。
刚刚经过荷花池畔的方侯爷和凌老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惊恐地对视了一眼。
广安侯被押解进京之后,广安侯府已经被刑部派人封了起来,所有家眷仆役全部关到了内宅一所院子里,大理寺少卿古锋与刑部侍郎一起带兵前来抄检。
宽敞的院子当中,摆着士兵从各房各院搜刮过来的珍玩物品。
古锋随手拿起一个花斛来,左右看了看,哼笑一声:“没想到堂堂广安侯府竟然破落至此。便是上次抄检的一个五品小官的府上出来的东西,也比这些破烂看着气派多了。”
刑部侍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心想您抄家还抄出心得来了。
众人一直忙活了两个时辰,便将所有财物清点完毕,一一登记封箱,抬去衙门。
两个小兵推搡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身上衣着还算gān净,头发亦是纹丝不乱,只是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两只眼睛却似充了血似的通红一片,看着着实可怜。
古锋咧嘴笑道:“许世子,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许如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迈步越过他去。
古锋却明目张胆地伸脚一踢,许如信登时脚下不稳,本就有些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故作平静的仪态,瞬间软倒在地,面上被冷汗浸湿,张口粗粗地喘着气。
古锋蹲了下来,两根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冷看着他,笑道:“许如信,许世子,还记得当日在酒楼里你我切磋,许世子一呼百应是何等风光啊。那时我所说的话可不是一语成谶了。没了广安侯世子的身份,你还算个什么东西?!”
许如信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垂着眼睫,忍着喉咙里的痒意,不愿意再在人前失态。
刑部侍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却又不敢去拉开古锋。
“古大人啊,这许——许世子还未定罪,如今他还是广安侯世子的身份。许世子前日筹备军资有功,才得了御赏。且看皇上的态度,似乎对许世子青眼有加。您看他现在身子这样虚弱,还是不要这样粗鲁,免得伤了他啊,万一皇上怪罪下来,我们如何担待得起——”
古锋瞪了他一眼,吓得刑部侍郎连连后退,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这个古锋向来是个浑不吝的,浑起来连上司都敢打。偏偏他在皇上面前又十分有脸面,打了上司不但没获罪反而还连升了两级,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真是由不得别人不怕。
古锋见许如信不言不语,也没甚意思,甩开许如信站起身来,冷哼了一声,一挥手高声道:“把犯人押至大理寺大牢,择日侯审!”
“古大人,这应该押到刑部大牢吧……”侍郎大人嗫嚅着提醒道,被古锋一瞪,忙又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多说一个字。
☆、第76章 审问
许如信一被押至大理寺大牢,就有些熬不住地昏了过去。
抄检广安侯府时全府人都被关在后宅一个小院子里,外面有五城兵马司和大理寺的人一起看守,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因为知道广安侯所犯之事必定不能善了,因此对着侯府里的人自然没什么客气脸色。
一直高高在上的侯府众人一朝之间跌落云端,能被关在这里的自然都是侯府里得用的管事仆役,还有广安侯的侍妾和一些丫鬟婆子,平日里这些兵丁连见他们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谁都能来踩他们一脚。再看那些人手上亮闪闪的刀剑枪戟,没经过事的女眷们早就吓破了胆,小院子里处处都是压抑惧怕的哭声。
许如信陪着许夫人被单独关在一间房里,许夫人听着外面那些动静,早就六神无主,也是抽抽嗒嗒惊惧不已。许如信却还想着路上看见广安侯的那一幕,竟是呆呆怔怔,不复往日jīng明。
许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摩挲着他的脸颊额头:“如信,如信,我的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娘如今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许如信渐渐回过神来,却只是怔怔地问出一句话:“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以前他勾结嘉郡王崔如诺之流做下贪墨之事,结果几乎令河堤溃决,致使沿岸百姓受难。好在凌戟及时弥补,这才未造成严重后果。
他不是不知道贪墨是大罪,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正他不贪那些人也要贪,至少他伸手拿的钱最终还是用在了江山社稷之上。
自从数年前广安侯因后援不利差点兵败身亡,他就看透了朝堂之上那些整日里满口忧国忧民无数大道理的臣子不过是些只看着自己利益的伪君子。好在那一仗最终险胜,广安侯也因此得封侯爵,一直守着西北边疆直至今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是为了为国戍边十年不辍的那个男人。不管广安侯让他做什么他都言听计从,绝不会有一丝怀疑。因为广安侯是世不贰出的绝世英雄,那样英明勇武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错呢?
就连他传信让他下手将平国公府摧毁,他也毫不犹豫。
可是如今,冷硬的事实却将他的信仰砸得粉碎。
那个蜷缩在囚车当中战战兢兢的男人,怎么会是他记忆当中的那个高大如神的父亲呢?
许夫人还在哭道:“信儿,别想了,别想那个人了。他就是个禽shòu!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他拿着你费尽心思筹来的银钱在边关快活,还恬不知耻地屡次索要,他就不想想你在京城里的苦处,他何曾将你放在心上过?!”
许如信只觉得头脑一阵阵发懵,连手脚也发凉起来,躺在许夫人的怀里,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熬了一天一夜,直到古锋派人将他羁押至大理寺,许如信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弄醒他。”古锋坐在审讯室前面放着的宽大太师椅中,一旁的手下殷勤地递过来一个小茶壶,他惬意地拿着小壶对嘴喝了一汽,颐指气使地让人打来冷水,将许如信泼醒。
许如信从昏睡当中被硬生生折腾醒,又猛地呛了水,咳得趴在地上直不起身,看起来好不láng狈。
“我这大理寺监牢比不得侯府舒坦,许世子睡得可好啊。”古锋将茶壶递给属下,握了握手上的皮腕,皮笑ròu不笑地招呼了一声。
许如信慢慢止了咳声,坐起身来靠在墙上,却连看也不看古锋一眼,只是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锋冷哼一声,一招手道:“来人啊,把案犯锁在刑架上,本官要亲自审讯。”
一旁的小吏有些为难地上前低声道:“这……头儿,这恐怕不太合适。如今皇上说的只是要审广安侯,却一直没提其他人怎么处置。甚至还提了一句这位许世子筹备军资的功劳。现在不知道上头是个什么章法,我们把人截到大理寺来已是不妥,还是别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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