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淡然道:“再高贵的猫,也得别人把它当回事儿,它才高贵得起来。若没人把它当回事儿,它就是个不相gān的野猫而已!”
小珑儿听得她话中有话,偏头问:“说谁呢?”
十一笑了笑,“说我自己。”
小珑儿一呆,然后笑起来,“姐姐说笑呢!即便姐姐是花浓山庄的十一夫人,没有地位没有声名没有美貌,一剑在手依然神鬼莫测,天下何人能及?小观说过,姐姐若是全力施为,便是韩姐夫也不是对手呢!”
十一散漫地仰一仰头,“小珑儿,我会一直是你姐姐,但韩天遥未必会是你姐夫。以后别乱叫了!”
小珑儿张大嘴,“啊?”
“我骄狂任xing,目中无人,向来算不得什么好女人。不过,韩天遥,已经配不上我!”
十一微微含笑,轻描淡写地说着。
蓬松的散发垂落,那张苍白清瘦的面容愈显得五官鲜明秀致,一对黑眸竟在她的微笑里显出夜空寒星般的清冷深邃,杳不可测。
小珑儿抚摸白猫的手忽然有些僵硬,瞪着她姐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虽在路上,十一极注意保养自己,少吃多餐,定食服药,体力稍复,便以内息调养,故而第二日下午到达京城时已经恢复不少。
回到琼华园,她一边唤人过来细问宫。内外动静,一边令剧儿等为其梳妆,却淡淡扫了脂粉,松松穿了件蜜合色的背子,看着虽清减了许多,气色却还过得去。
京中的剑拔弩张一如所料,甄得秀、胡梦裕、徐宣等大臣频频来往于济王府,但薛极、李之孝等重臣及掌握京中兵权的殿前都指挥史夏震等也或明或暗走动于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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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能让你暗算到,只是因为我心里有你。若心里没你,你算什么东西!
☆、荒浮尘人世(三)
看来宋与泓并不是杞人忧天,施铭远的确处心积虑算计着,不想他顺利继位。
闻博所说的金人有心和议的消息不假,赵访、董谊等将领虽重兵陈于边境,却已开始派出使者来往于魏营和杭都。
于是兵戈暂止,韩天遥借机要求养伤回京,同时追查刺客之事妲。
据说,忠勇军的一支劲旅秘密随其回京,为的是沿途保护窀。
计算时间,韩天遥应该早些日子便已回到杭都,只是始终不曾露面。凤卫所探得的消息,竟说应该还在回京的路上。
但宫里居然安静得出奇。
楚帝病得极重,太医见十一执剑回宫,也不敢隐瞒,直言皇上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这一二日不过以参汤吊着命而已。
十一默然上前察看时,却见楚帝脸上的ròu已瘦得gān了,原本清隽的面容泛着黑huáng的死气。
想一月前离开之际,他尚能拄着杖出来看梨花,一转眼梨花谢了,他这一生的路,也快走到了尽头。
十一在chuáng边坐了半晌,别过脸霎去眼底泪光,正待离开时,楚帝忽然动了动,唤道:“良缕……”
十一早知良缕正是她姑姑柳皇后的闺名,俯身微笑道:“父皇,我不是柳皇后,我是颜儿。”
“良缕……”楚帝却已睁开眼,不胜苦恼地瞧着她,“你又避着我……颜儿自小习武,何曾像你般瘦弱?瞧着比以前更瘦了几分,早知如此,咱们当日径去领养了询儿,也免得你受这许多苦楚。”
当年柳良缕与楚帝qíng投意合,只是身为皇后,诞育皇嗣才是头等大事。偏她体弱多病,怀胎艰难,所育皇儿一再早夭,悲伤之中身体愈加不好,故而早早逝去。
如今十一毒伤未愈,病瘦之中大约与柳皇后有几分相像,竟被楚帝当作了年轻时的柳皇后。
只闻楚帝叹道:“你总说宫里不如你家自在,连宫里的梨花也不如韩府的梨花白。可你知道吗?恭儿夭折的那年,韩府的梨树便枯了……朕怕你回府看到更伤怀,悄悄令人觅了一株相像的梨树移植过去。”
“可惜那梨树……三年都没开花,朕也就整整三年没敢让你在梨花开的时候回家省亲……良缕,深宫寂寞,可朕会陪你……良缕,今年宫里的梨花开得很好,朕陪你去赏花……”
幸福的梦,都盼着没有终点。
可惜只要活着,终有梦破的那一刻。
那一刻,梦里的那人和梦里的欢笑早已不知遗落何处。
半点不由人,片刻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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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问得云皇后去向,一路寻过去时,正见云皇后独坐宫中小南湖畔的水榭边出神。
池馆如画,青荷田田,碧水间有一只离群的野鸭正凄凄惶惶地向前游着,小小身影破开一道深深水痕,向两边dàng出片片涟漪。
云皇后的头发被湖风chuī得散开,斑斑白发愈加触目惊心,映着碧水清荷的眼底迷离如揉了一池散碎的梦境。
曾经千娇百媚,奈何红颜白发。
再怎样的富贵权势,无上尊荣,终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路。
“你来啦……”
云皇后并没有回头,却怅然地唤着,显然知道十一回来了。
“母后,这边风大,不宜久坐。”
十一扶向云皇后的肩,只觉这一个月不仅她经历了一场至今不曾步出的生死劫数,就连她至尊至贵的养父母都已被命运卷入难测的转角处,前路艰涩。
云皇后这才抬眼看向十一,留心到她的神色,怔了怔方问道:“这一路很辛苦?瘦成这样。听闻韩天遥回京,我原就想着你也该回宫了!”
十一坐到她身侧,低声道:“颜儿不肖,让母后担忧了!”
云皇后神思不属,竟没有细问她北境之事,恍惚片刻便说道:“你见过皇上了吧?jīng神越发不济了……”
十一沉默片刻,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今且尽人事吧!母后也需少些思虑,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云皇后道:“我活了这一世,就不晓得什么是少些思虑。我不是柳良缕那样的大家闺秀,从娘家到夫家,都被视同拱璧,捧在手心里还怕她会磕着碰着……到她死去多少年,也被人牢牢记在心头,至死不忘。虽算不得长寿,但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想来楚帝近来昏愦之际,必定常像刚才那样念起柳皇后,云皇后才会如此灰心沮丧。
她叹道:“皇上常夸我多才,又嫌我霸道狠决,说我事事不肯容人,赞他的良缕从来不争,是温良贤淑的典范。可他就不曾想过,柳良缕不争,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争。她有qiáng大的母族,有厉害的哥哥,又有爱她入骨的夫婿,一入宫就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正宫皇后,还需争什么?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
十一低声道:“母后,父皇只是病得重了,才会念起年轻时的人和事,绝非有心疏远母后。”
云皇后却似不曾听到十一的劝慰,顾自垂头陷入往事,“我从小就不晓得父亲是谁,也不晓得自己的姓氏,跟着母亲在杂耍班子里表演长大,十六岁时认识了郦清江。他那样好的家世,却跟我说想娶我……他父母听说,便将他送到外地求学,还给我母亲一笔钱,让母亲带我离他远些。”
她的叹息如水纹般dàng漾着,“母亲说,我出身卑微,还是认命吧!认命,什么是认命?就是嫁给那些跑江湖的汉子,再生出玩杂耍的孩子,生生世世被人瞧不上吗?几个月后,我跟着母亲的杂耍班子入宫表演,千方百计讨得太后欢心,就被留在宫里,成了一名宫女。如果能在太后跟前得脸,总比得过寻常人家的女孩儿了吧?总配得过郦家公子了吧?”
十一再没想云皇后所叙竟是少年时和师父的qíng。事,瞅着她一时说再不出话。
云皇后继续道:“我传话给母亲,让郦清江回来一定告诉我,我好求太后为我赐婚。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新帝登基,柳良缕册皇后,几乎被宠上天去,柳家随之水涨船高,柳相权势熏天,国事政事尽出于柳相宅第……你道如今施相权大势大,你可知当年你那父亲才是真正的一手遮天?皇上连宫中事务都一一听他摆布,恨不得把大楚的天下都送到柳相手上。可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我看别人的热闹看了十二年,从十六岁等到二十八岁,直到有一天从镜子里看到一根白发,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十一听说过云皇后的事。
楚帝虽宠柳后,但柳后时常病着,宫中遂也纳有妃嫔。
某日楚帝午后去给太后请安,恰逢太后午睡,被太后心腹侍女桂儿引到偏殿喝茶,这一喝便将大他七岁的桂儿喝成了他的女人。
桂儿跟在太后身边,闲来读书识字,且心思玲珑,行。事果决,跟温柔清雅的柳良缕正走了两个极端。
楚帝xingqíng优柔,柳良缕则事事等他拿主意,楚帝彷徨之际,往往和桂儿商议,故而桂儿越发得宠。只是她出身寒微,想要册封份位高的妃嫔相当困难。
这时,祖父在徽景之变中为国殉难的大臣、武德郎云慈山忽然宣称他家当年走失了幼妹,其年貌正与桂儿相若,连胎记体痣都一一符合,立时认作了嫡亲的兄妹。
真假虚实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桂儿姓了云,有了家世门第,且是忠臣之后,很快被封了妃;云家有了云桂儿扶持,也是一路高歌,等云慈山病逝时已经封了王,其子云谷石也被封作了信安郡王。
想必当年柳相也看出这云妃不简单,才不愿楚帝册她为后。
可惜柳良缕病逝后,终日在旁陪伴安慰的云桂儿成了楚帝的主心骨,最终楚帝还是立她为后。
而手段qiáng硬的柳相则因此事成了云皇后的眼中钉,加之政见不合,终落得那样惨淡的收场。
但云皇后显然也不快活。
她低低道:“郦清江找到我时,我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当年母亲以为我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宫女,卷着郦家给的钱跑了,他回来后找我好多年都找不到……直到我回云府看望病重的大哥,才在无意间再次和他相见。他没有娶亲,他居然一直没有娶亲……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皇上已是我的夫婿,是我的天……我只能这么着走下去,走下去。我盼着清江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快快活活过一世;我也盼着皇上有一日能向对良缕一样对我。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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