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_寂月皎皎【完结】(5)

阅读记录

  小相思再觉察不出她已成为我最感兴趣的那盘菜,爬在我膝上,搂着我脖子,热乎乎的脸蛋儿在我冷冰冰的面颊上蹭来蹭去。

  象牙筷将一枚小小的桂花糕送到口中,然后游移着,慢慢抵向小相思的咽喉处。

  这时,忽闻淳于望叹道:“好簪,好簪,这般jīng致,在北方也算是难得了。”

  抬眼一瞥,我的手顿时僵住,连身上都开始发冷。

  他手中正持着一支累丝凤凰衔珠赤金镶宝簪子,感慨般叹道:“比我们大梁市上卖的已经不差什么了,可比起梁宫御制的,还是要差些。倒是珠子还罢了,大约是东海产的吧?”

  将宝簪向我轻轻扬了一扬,他眸光脉脉,柔qíng款款,俨然一位温雅蕴藉风华绝世的风流名士。他笑问:“秦晚,我说得没错吧?”

  这一次,他连我的名字也没叫错。

  我慢慢垂下手中的象牙筷,盯着那支宝簪,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微笑,“你忘了,我曾向十一弟承诺过,嫦曦公主的事我会负责。”

  我被带入轸王府后,他从未问起嫦曦公主的下落,我甚至认为此人已被我和他那个盈盈相似的容貌迷了心窍,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可此刻,他手中所持,正是嫦曦公主心爱的宝簪。

  我想我的脸色也发白了,甚至问了一个显然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公主在哪里?”

  淳于望果然不答话,只是拿簪子扣着碗碟边沿,在清脆的节拍中漫声吟哦:“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我身上的小娃娃似听住了,这时居然也持了筷子,学着她父亲一样,一下一下叩着碗沿,应和出高澹婉约的节奏,跟着父亲吟道:“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huáng云,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淳于望的声线清醇低沉,忧伤怅然,小相思却还是浓浓的奶音,稚拙脆嫩,浑然不解世事,仿佛只是用她完全不懂得含义的音节为她父亲伴奏着。

  2、相思彻,暗香疏影透

  雪还在下,可这对父女的吟哦声中,鹅毛般的雪花似停滞在空中,风也静了,只有腊梅的暗香更加幽清彻骨,从门fèng间,从窗棂间,无声无息地透了进来,被暖炉熏得馥郁怡人,阵阵扑到鼻端。

  吟罢,他沉静地望向我,唇边依然挂着一抹笑,眼底却有分明的苍凉和落寞。

  “相思,过来。”

  他向他的女儿招手。

  相思像只小狗一样在我脖颈间又蹭了下,才从我腿上滑落,奔到淳于望身边,又像小狗一样蹭着他。

  淳于望拍拍她的头,微笑道:“你娘亲身体没好,没事不许闹她,知道吗?”

  “知道。”

  小相思懂事地点点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依然恋恋地望着我。

  淳于望便转头向身后的侍女说道:“小心看护郡主,别让她去沁芳院扰动盈盈夫人休养,知道吗?”

  侍女领命,相思却不满这样的安排,坐在他腿上扭股儿糖似地晃着,一下下拉扯着他的前襟,说道:“我听话得很,不缠着娘亲,不影响她休养,为什么不许我去找她?”

  淳于望捏捏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鼻子,说道:“你这小东西顽皮起来什么样儿以为我不知道?给我安生些罢!真的想娘亲了,父王陪着你一起去看娘亲,好吗?”

  小相思并不满意,粉红色的嘴巴撅得高高的,继续在淳于望身上晃来晃去。

  淳于望宠溺地微笑着,用他修长的手指刮她撅起的嘴巴。

  小相思不理,还撅着嘴。

  淳于望又刮。

  小相思还是不理。

  淳于望第三次刮向她嘴巴,噗地笑起声来:“相思小气鬼!”

  小相思便忍不住,咯咯地笑着拍打父亲的胸膛:“父王小气鬼!父王小气鬼!”

  淳于望见女儿高兴了,便把她放到地上,招手向侍女道:“把郡主好生领出去,叫先生过来继续教她认字罢!”

  小相思问:“今天父王又没空了?”

  淳于望道:“是啊,父王晚点要出门。”

  小相思便低头道:“还是住在山里好,父王天天有空陪我玩,天天有空教我认字。”

  淳于望便回头望我。

  我不解其意,皱眉瞪着他。

  他便叹息,转头望向门外。

  侍女抱起小相思走出去时,门帘掀开,一片空茫的雪白,仿佛伴着阵阵冷风卷进了屋子。

  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冒险再赌一赌。

  从淳于望的反应来看,他分明也顾忌着我制住小相思相胁。

  嫦曦公主是我君上司徒焕的爱女,她若出事,我固然没有面目去见芮帝;相思郡主却也是这位轸王殿下的掌上明珠,骨ròu连心,只怕也是爱逾xing命。如果我擒了小相思来换嫦曦公主,他多半会答应下来。

  而我也不必留在这里被他当作另外一个女人,为他这莫名其妙的柔qíng万千如坐针毡了。

  正在盘算时,忽听淳于望道:“我真想把你另一只手也折断了,看你还敢打相思的主意!”

  我一惊,却只不动声色地端了茶水啜上一口,才淡淡地笑道:“小郡主玉雪可爱,聪明灵秀,我又怎会打她的主意?”

  “如此最好。”淳于望站起身来,恼怒般瞪我一眼,才道,“随我来。”

  ---------------------------------------------

  淳于望并没有立刻送我回沁芳院,而是将我带去了他的书房。

  大约并未预备他过去,等我们走进去,下人们才匆匆把别处的暖炉先挪了过来,又把书案旁原来预备的暖炉点上。

  暖意一时没有发散开来,书房里还是有点冷。

  我一边用左手柔涅着自己受伤又受冻的右手,一边四下里打量,忽然一阵寒意从脚后跟直涌上来,让我打了个寒噤。

  对面的墙上,挂了若gān乐器,笙箫琴笛无一不备,俱是质地上乘,制作jīng巧,连打的穗子都jīng美夺目。可最眩人眼目的,并不是这些名贵的乐器,还是挂在乐器间的一幅美人图。

  眉目清丽如画,意态安闲潇洒,梳着简单的堕马髻,簪着小小的凤头簪,浅杏夹袍上松松地披一袭朱砂色狐裘,正笑意盈盈向我凝望。

  那容貌,那装束,甚至那扶剑而立的姿态,都让我一时地神思恍惚。

  好像有另一个我,正缓缓自画中步出,轻启朱唇向我微笑说话。

  我甚至看得出她在说什么。

  她应该是在告诉我:“我是盈盈,盈盈。”

  我退开一步,猛地吸一口气,望向被雪粒打得砂砂作响的窗棂,尽力平定我波动的qíng绪。

  不怪淳于望会把我认错。如果真有这么个人走到我跟前,说不准我会认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不小心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而我也明白早上梳妆完毕侍女为什么那样惊讶了。

  我今天的穿戴装束根本就是按这画上预备的,侍女们看到的,就是一个从画上走下来的活生生的“盈盈”。

  “这不是我。”

  有一个人发疯就够了,我可不想因为一张画发了疯,立刻再次声明:“轸王殿下,这女子虽然像我,可并不是我。她比我年轻多了。”

  淳于望正一瞬不瞬地察看着我的神qíng,闻言答道:“那是自然。这是我五年前画的。”

  我仔细看了下画面的布局和人物的线条,点头道:“轸王的书画已臻化境。这样形神兼备,当世画师中没几人能做到。”

  淳于望的笑容便有点发苦:“旁人都道我书画好,只有盈盈清楚,我在这上面天份有限,除了为她画的像,几乎没一张可以当得起一个好字。倒是剑法还罢了,她便说,必定是我心中只有剑与她的缘故。”

  他说起盈盈,并没有再用“你”字,而用着“她”字,显然这时候没犯疯病,并没有把我当成他的盈盈了。

  我便松了口气,说道:“这是实话,若不能倾尽心力,不论是绘画,还是运剑,都无法达到上乘。”

  他不答话,只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指,托住我下颔。

  我也不回避,平静地和他对视。

  纵然被他当作心上人可能好处多多,我也不想沾这个光。不论我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我从小学的都是武者的傲气凌云,而非女人的柔媚求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目光开始凌厉炙烈,渐渐黯淡下去,转作苍茫的黝黑,如沉沉的夜晚,直要将人整个人罩进去。

  我不以为然地哂笑出声,已藏不住眼底的讥嘲。

  他低低地申吟一声,忽然便放开我,几步奔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推开。

  冷风裹着雪霰迅疾涌了进来,把屋子里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热意冲得无影无踪。

  我皱眉,把狐裘裹紧,却很快注意到他似乎比我更惨。

  他的面色本就比一般人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和飞扬的雪花一般,连颤动的嘴唇也似快要消溶在那片雪白之中。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盈盈。”

  他忽然开口,声音也是苍凉如雪。

  屈着的指节掐过堆着的雪,捏紧了窗边的棂木,也似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喑哑地说道:“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了。盈盈的右肩上有颗红痣。”

  他像再也不能忍受,大口地喘着气,转身打开了书房门扇,冲了出去。

  窗开了,门开了,屋里更冷了。

  我身体似乎也在被寒风扑到的一瞬间僵了一僵。

  红痣?

  很少留心自己身上有什么痣不痣的,不过我怎么给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我肩上可能真的有颗红痣?

  狐疑了片刻,我走到大大的柚木书架后,翻看自己的领子,仔细查看右肩。

  白白净净,根本看不到任何的红痣或胎记。

  我犹不放心,又扯开左肩查看,哪有什么红痣?

  这男子倒也不是常人,气场够qiáng大,半疯不疯的,竟让我也跟着有几分神思恍惚。

  疯病不会传染,但如果一个人qíng绪低落或承受压力过大,心理上的暗示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亏我也算从多少次生死搏杀中历练过的,居然这么容易就受了这男子qíng绪的感染,真是可笑。

52书库推荐浏览: 寂月皎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