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晚·帝宫九重天_寂月皎皎【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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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他眼底的疲惫和忧伤,以及他望着小相思的天真笑容时的温煦怜爱,不知不觉间让我有点感伤吧?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和家人一起吃过饭了。

  也许,我应该和别的大家闺秀一样,终日躲在自己的绣楼里舞针弄线,静候年龄到了,自有我们家在宫中的德妃娘娘做主,为我指一门好亲事,从此相夫教子,安宁平静地过完一辈子,也算是个幸福的女人了。

  我不该一时手痒,跟着几名叔叔舞刀弄枪,偏还让父亲看出了我习武的天份。

  那一年,我八岁,二十岁的大哥刚刚战死沙场,十六岁的二哥被仇人暗算,终身瘫痪,母亲在即将临盆时连闻噩耗,早产下小弟后撒手人寰。

  在发现小弟先天不足身体孱弱后,父亲毫不犹豫地把我送到子牙山跟着无量师太学艺,一去十年。等我艺成回家,正好接替伤重的父亲掌管秦家军,跟在司徒凌后四处征战。

  或北击柔然,或南挫梁军,或内平叛乱。

  没完没了的刀光剑影铁马金戈,铸就的是满身冷冽戾气,一副铁石心肠。

  偶尔回家,族人哥嫂,俱视我为一族之首,一家之主,敬重之余,是小心翼翼唯恐不周的疏离。一母同胞的小弟甚至连话都不敢和我说。

  我想念幼时总把我抱在怀里夸耀我美丽听话的母亲,可隔了那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我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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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出那间书房时,立刻有两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轸王府护卫跟到身后。

  “夫人这是要回沁芳院吗?属下护送夫人回去。”

  他们谦恭地笑着,眼睛里却是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自然也没打算拖着这副受伤的躯体独臂闯出轸王府,何况我也不可能丢开嫦曦公主不理。

  这位淳于望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只怕连他的兄弟都不晓得他的武功有多高,心机有多深。

  可他也不是无懈可击。

  小小的相思郡主天真稚气,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把她变成对付他的绝好棋子;

  还有他对盈盈的爱恋和思念,以及绵延到我身上的异常感qíng,也随时可以化作对付他的致命利器。

  我往外走着,问护卫:“轸王殿下呢?”

  那两名对视一眼,笑道:“夫人记挂着了?不如我们引夫人去探望探望?”

  风雪还在继续,我跟着两名护卫走一处石山时,风帽上已经堆满了雪。

  而淳于望似乎刻意要向我证明他的头脑有多么的不正常。

  这样的大冷天,他竟然独自一人坐在石山上的小亭里迎着漫天风雪饮酒。

  我来到山上,一名护卫先奔上去向淳于望禀报,见淳于望微微颔首,才倚到停边向下方招招手,另一名护卫便引了我上去,却不敢久呆,带我到了亭中,便悄无声息地退下石山,只在下方守护。

  高处的小亭自是冷得彻骨,却也香得彻骨。

  而我直至走到亭中,才发现石山上四面俱植着老梅,有些大约是chūn梅,还未见半个花骨朵;有些却是腊梅,被团团积雪堆得看不出颜色,只是那怎么也掩不住的清香,竟透过一层层冰冷的积雪,无声无息地袭了过来。

  淳于望取过旁边石凳上的豹皮软垫,抖落上面的雪粒,向我看了一眼,说道:“过来,饮杯酒暖和暖和吧!”

  跑到这里来暖和暖和,这人可还真想得出!

  虽这般想着,我还是接过他递来的银杯,看他帮我添满了,慢慢凑到唇边。

  酒应该烫过,可此时不过微温,极辛辣,顺着喉管滑下,似一团火一路往下烧着,胃部果然涌上一股暖意。

  淳于望观察着我的神色,问:“这酒怎样?”

  我点头,“喝了果然要暖和些。”

  “没觉出什么特别吗?”

  “特别?”

  我再品一口,评道,“辛辣有余,甘醇不足,用来暖胃倒也罢了,真要细品,这酒并不入流。不过我们北方人的军中倒是常喝这种酒,特别是深入漠北安营扎寨时,夜间这种酒实在少不了。我竟不知道江南人也喜欢喝这种酒。”

  淳于望似很失望,问道:“你真没品出些不同来?”

  “没有。”

  “酒中有股子暗香,你品不出来?”

  对着他蕴了几分期待的眼神,我无奈地又喝了一口,苦笑道:“哪有什么暗香?连酒香都品不出来!许是这亭子周围俱是梅花,本就香得出奇,把酒的香气掩了吧?”

  他便笑出声来:“这酒曾在一株两百年的老腊梅树底下埋了五年,本来就是藏了股子梅花香啊!”

  我还是尝不出来,只是敷衍道:“没想到梅花树下埋着的酒也能这样辛辣。大约也只有轸王殿下这般的高人雅士才会想得出这些主意吧?扫雪烹茶,梅下饮酒,真是雅致。”

  淳于望摇头,“这主意倒不是我想的。那年盈盈怀了相思,却还是贪杯,明抢暗盗,变着法儿偷我从江南带回狸山的美酒。我怕多饮了对孩子不好,哄了她许多天,她才答应了不再喝。可她怕自己忍耐不住,又怕我趁她不留心偷偷喝光了,就让我把剩下的十二坛酒全埋在腊梅树下了,预备等来年相思断了奶水再开开荤。”

  我原以为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盈盈应该是个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后来看到书房那幅画像,又在猜这女子应该会点武功,潇洒利落,可如今听他提起来,哪里像个成了亲即将做母亲的,分明是个没长大的淘气女孩儿。

  回味着舌尖的辛辣,我摇头道:“鲜少听说有女人喜欢喝这样烈的酒。看来轸王殿下的意中人口味比较特别。”

  “你错了。盈盈也不爱喝过于辛辣的酒。这酒是绍城一个酿酒世家送我的,是正宗的女儿红,最初的时候入口绵软,甘醇慡口,回味悠长,很是好喝。可不知为什么,一年后我挖了一坛出来喝时,就变成这个味儿了。”

  他出神地望着斜伸到亭中的一枝腊梅,满眼苦涩,低低叹道:“那时,盈盈已经不在了。那株百年老梅的枝gān被大火熏得漆黑,居然没死,chūn夏时节叶子长得又肥又绿,可五年来,竟再也没有开过一朵花。”

  他越说越神奇,我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了。

  “不在了?大火?”

  难不成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死了盈盈,也烧坏了他的脑子?

  淳于望见我问,提了酒壶来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了,才微笑道:“你若忍得了这里的风雪,我就把盈盈的事讲给你听听。”

  虽说在这样的大冷天登高餐风饮雪实在荒谬,但我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了解敌手的好机会。

  知己知彼,方得百战不殆。

  于是,我笑道:“轸王殿下也忒小看在下了。江南再冷又能冷到哪里去?难道会比漠北那种滴水成冰的地方更冷?”

  淳于望点头,笑得悲凉:“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是曾率三万骑兵深入漠北,大破十万柔然兵马的秦大将军了!没错,你不是盈盈,盈盈若能带兵打仗成为大芮名将,早就该回我身边来,不知怎的和我耀武扬威呢!”

  他真的对我这个敌国俘虏讲起了他和盈盈的往事。

  我侧了头,静静地倾听着。

  风雪已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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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望是南梁孝文帝第九子,母亲本是前朝重臣之女,孝文帝兵变夺位,她家受到牵累,一门死散殆尽,她则被充为宫婢,后被孝文帝看中,很是宠爱,从宝华、才人、昭容一直做到贵嫔,生了淳于望,又晋为柔妃,终于为人所忌,屡屡拿了她的身世大作文章,并栽赃污她有犯上谋刺之心。

  孝文帝开始未必相信,但听得多了,也渐渐疏远她,后来竟由着王皇后将她迁入冷宫,不闻不问。

  但他应该是清楚皇后的手段的,才会把年幼的淳于望jiāo给了和王皇后针尖麦芒处处相对的李贵妃。

  王皇后想害的皇子,李贵妃毫不犹豫地保全了下来。后孝文帝病重,王皇后因善妒受谴,李贵妃随侍身侧。

  等孝文帝驾崩,王皇后还做着自己的嫡子继位后重掌大权的美梦时,传出的是皇太子bào毙的消息。

  继位之人,成了李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淳于晟。

  不仅皇后所出的四皇子bào毙,大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十皇子等几位不是李贵妃亲生的皇子,在淳于泰即位后也先后“重病”或因罪被贬往偏远之地,三五个月内死得gāngān净净。

  淳于望虽不是李贵妃亲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加上xingqíng谦和温顺,甚得孝文帝宠爱,每每也在孝文帝跟前称誉养母慈恤贤德,久而久之,李贵妃待他也便与亲生无异。

  等淳于泰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等淳于晟即位,李贵妃成了李太后,他立刻和她的其他二子一起封了亲王,甚至求得了李太后的允许,把冷宫中的柔妃接出来同住。

  这一年,淳于望已经十四岁。

  柔妃在冷宫中足足呆了十年,虽有淳于望暗中照应,早已十分虚弱;等听闻是孝文帝驾崩才换来的她的自由,身体状况立刻急转直下,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

  她留给淳于望的最后的话是:“望儿,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你父皇赐你名为‘望’吗?望,是守望。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一生一世,只守望一个人。

  哪怕倾尽生命,也换不回那人的一个回眸,亦是无怨无悔。

  淳于望伤悼不已,又见朝堂内外血雨腥风,怕淳于泰猜忌,遂借口为太后祈福,在万佛山修筑jīng舍,每日与些方外之士谈禅论道,只在李太后生辰之际才会回宫贺寿,顺路和几位兄弟团聚,鲜少去朝臣接触。

  淳于晟见这个弟弟有敬畏之心,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知道他恭顺,反而封赏有加,更胜两名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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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于望在十八岁时遇到了盈盈,那时她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说大约十四五岁,是因为盈盈始终没能记起她到底是哪一年出生的,甚至,她始终没能记起她真正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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