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见事不可为,连夜命人带太子出逃,只盼与我父瑞王大军相会,留得皇室一线血脉。奈何简国卑鄙无耻,竟派刺客追杀一六岁小儿。待我父赶到时,成王早已自焚,芜女山后留下了众多大内护卫和追兵的尸体,太子却不知所踪。」
安肃武bī近柳逸舟,眸中如火,锐利似电:「柳逸舟,你可知简国派来的刺客是谁?你可知,我那太子弟弟,现在何处?」
柳逸舟浑身轻颤,神色惘然。安肃武并未接触他,却恍如有千斤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肃武紧紧盯着他,终于见他渐渐低弱下去,呼吸一寸一寸间,彷佛都带着绝望的气息。
安肃武笑了笑,将药碗bī近他唇边:「你还是喝了吧。你们摩耶人生下来的种,天生就带着罪孽。世上有你们这种人,真是恶心!」
柳逸舟奋力挣扎,口中呜咽,却被他qiáng按住口鼻,药碗塞到嘴边,吐不出话语。
「喝了!」安肃武厉喝一声,就要将药qiáng行灌入他口中。
忽然门外有人急禀:「王爷,门外有人自称卫国遗民,有要事求见王爷。」
安肃武手中一顿:「卫国遗民?」
「是。那人手中有信物,请王爷一见。」
柳逸舟趁安肃武愣神的工夫,用力一挣,竟将唇边的药碗泼洒出大半。
安肃武见药汁不够,看了看他,冷道:「罢了。待本王处理完要事,再来亲自给你喂药。」说完将药碗随手一扔,拂袖而去。
柳逸舟倚在chuáng边大咳,腹中胎儿激dàng,让他脸色愈加灰白。神色朦胧间,他彷佛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一日。
那天芜城兵荒马乱,城门大破,到处都是逃命的百姓和厮杀的士兵,大火蔓延在皇宫的高空中。卫国最后的末代皇帝,已变为一具焚焦的尸体。
他在皇宫里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于是沿着血迹一路追踪,在芜女山后找到了那个被众多大内护卫的尸体环绕的卫国太子。
那个孩子浑身是血,与一名大内太监倒在十几丈外。太监骨骼寸断,内脏破裂,想是最后拼尽全力搏得一击,将追剿他们的将领击毙,可抱着太子没走多远便倒地身亡了。
他从太监身下将太子拉出来。那个孩子尚未断气,奄奄一息,微微睁开双眼,对自己轻轻一笑,细声道:「你来晚了……你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他从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孩子,可以有那样的眼神。
「你们都想要……父皇给我……我、不会给任何人……你们、谁都不会得到。呵呵……」
他的笑声娇嫩清脆,似乎无限天真,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意。他忽然剧烈的咳嗽,嘴角流下鲜血,却仍然微笑着。
「我要死了……你、你救不了我……所以、我不会说……」他扯着那抹天真的笑容,眼神却冷冷的,冷酷得不像一个孩童,宛如沉寂了千年的恶鬼,带着滔天的恨意和寒意,缓缓走来。
「灭我戴维者,不得好死!」
他吐出这几个字,小小的头颅垂了下来,细小的身躯染满血迹,贵气娇嫩的面容上仍带着让人心惊的笑容。
那个六岁的孩子,就是卫国的亡国太子──安心明。
铺天盖地的剧痛突然袭来,柳逸舟从睡梦中惊醒,捂住胸口大声咳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中,夹带着丝丝血迹。守在门外的小厮连忙进来,熟练地将他搀起,顺着xué道帮他抚着胸口。待他咳嗽稍停,又快手快脚地到外面将煎好的药端进来,喂他服下。
「柳先生,好点了吗?」
柳逸舟困难地点点头。
那小厮道:「你再睡会儿,不舒服了就叫我。姚大夫早上会来给你诊脉。」
柳逸舟点了点头,重新躺好,炎炎夏季,却要盖着温暖的锦被。
自从那日安肃武要灌他服下堕胎药,却被人临时唤走,之后半个多月竟一直没再进过他的房间。前些日子,他突然让人将他带到别院,派了小厮来服侍他,还准备了许多安胎补身的药物给他服用。
这番态度的转变,让柳逸舟心下忐忑不安。他此时功力尽废,又受创过重,身子好似破布烂偶一般,千疮百孔,实不堪一击。以他现在的身体,想平安生下孩子,简直痴人说梦,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可孩子毕竟是保下来了。柳逸舟略识药xing,知道这些日子那个姚大夫给他开的都是保胎的药物,所以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一一饮尽。
他不知道安肃武究竟有何打算,但只要能保住腹中的骨ròu,万事他都可以忍耐。
那天安肃武被叫出去,他神智有些模糊,没有听得清楚,只隐隐听见「卫国遗民」几个字。
是谁呢?自称卫国遗民的,会是谁呢?冥儿……会是他的冥儿吗?
不,不会!冥儿早已前尘尽忘。他只是个在灵隐谷长大的,随自己的姓氏,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
安肃武究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呢?
柳逸舟心力jiāo瘁,默默想了半晌,终敌不过身体的虚弱,昏昏睡了过去。成年男子消瘦的四肢,与那孕妇一般隆起的肚腹,异常不成比例,看上去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在旁qiáng撑着眼伺候的小厮见他睡熟了,这才打着哈欠出去。姚大夫提着药箱进来,见他哈欠连天,问道:「今天那人的身子怎么样?」
小厮揉揉眼,道:「又折腾了半夜,这会儿才睡下。姚大夫,你晚点再去吧。等他醒了我再去叫你。」
姚大夫皱了皱眉,自语道:「还是没有起色吗?」
那小厮嗤笑了一下,道:「男人生子,可真够怪的。我看着他那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看上去真是个怪物。」
姚大夫道:「不要胡说。摩耶男人可以生子,是天经地义的,没什么古怪。」
那小厮靠近一步,低声道:「姚大夫,你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吗?」
姚大夫瞪他一眼:「这种事,咱们怎么可能知道。」
「那王爷gān么让咱们这么伺候他?」
「王爷自有安排,你少说话。」
那小厮撇撇嘴,突然道:「那您也是摩耶人吗?」
姚大夫吓了一跳:「我当然不是。自从两百年前大周朝覆灭后,天下纷乱,摩耶人都灭绝得差不多了。里面那个姓柳的,大概是剩下为数不多的摩耶人了。」
「可看您对他的症状挺熟悉的啊。还以为您生过呢。」小厮摸摸鼻子。
姚大夫气结:「混帐话!我哪里生过。那是因为他曾生……咳咳,我是大夫,自然懂的比你多。」
小厮眼睛微眯,好奇地道:「他曾生什么?难道他不是第一胎,以前还生过不成?」
姚大夫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话这么多。出去出去,别来烦我。」
小厮被他轰了出去,不屑地撇撇嘴。「什么呀,不就是一个男宠吗?有啥藏着掖着的。哼!」
他转出走廊,向厨房走去,想着姚大夫的话,眼角眯了眯。摩耶人……呵,可真是有意思。
「你什么时候让我见他?」
「呵呵,这么着急做什么。怎么样,明儿,今日有没有想起什么?」
「还是老样子。」柳冥坐在园子的小亭里,望着花团锦簇的后花园淡淡地道。
安肃武陪他坐在一边,不在意地笑道:「想不起来也不用勉qiáng。反正时间有的是。」
柳冥皱了皱眉:「你答应过的事,不要忘记。」
安肃武淡淡道:「你放心,我不会失言。过几日,我就带你去见他。」
柳冥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事qíng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当日上门求见,并未想到会是如今这个qíng形。
那日柳冥以卫国遗民的身分找上门来,手中并无什么信物,只有武林大会时在芜女山后山那个山dòng里,与师兄逃跑时随手摸来的一颗夜明珠。
卫国皇室有个习惯,凡皇室之物,无论什么样的金银珠宝,只要封于国库中,便要留下卫国印章。那夜明珠不大,但确实镌刻了一个小小的「卫」字,足以说明其来历。
安肃武是卫国皇室遗族,自然知晓这规矩。见了此物,立即召柳冥进来。
柳冥当时已做好了所有准备,无论安肃武是打算囚禁他,审问他,或是bī供,或是软语相商,种种种种,他都已有应对之策。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当时安肃武看见他,竟许久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紧紧盯着他。
这时间太长,长得柳冥渐渐不安起来,终于打破沉默:「瑞王爷……」
安肃武打断他:「掀开你的左衣袖,给我看看。」
柳冥一愣。
安肃武缓缓走近,来到他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沉声道:「掀开你的衣袖。」
柳冥迟疑了一下,抬手慢慢撩起左手的衣袖。
安肃武仔细看着,忽然面色微变,一动不动。
柳冥也在观察他,发现他神qíng有异,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等了许久,道:「王爷,在下的左手可有什么不对?」
安肃武抬头看着他,眼神幽远,深不见底。他慢慢道:「没有。没有什么不对。」
柳冥蹙眉。安肃武道:「你说你叫柳冥,是柳逸舟的师弟?」
「不错。不知王爷可否告知我师兄的下落?」
安肃武淡淡道:「你自己的师兄,本王怎么知道?」
柳冥微微一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王爷掳走我师兄,如何不知他的下落?」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柳冥漫不经心地整理好衣袖,道:「王爷,我说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又何必不承认呢?村庄、大火,几十口人命。您以为就无一丝痕迹可寻?」
安肃武看着他:「那日山dòng里,带走柳逸舟的人是你!」
柳冥又是一笑,黑发绿衣,从容淡定,显得十分秀雅俊美:「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安肃武也是一笑:「如果我不告诉你呢?」
「王爷不想知道芜女山的秘密吗?王爷不好奇那颗夜明珠的来历吗?」
第十章
安肃武走回自己的座位,安然坐下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本王是卫室遗民,怎会不知芜女山的秘密,难道你会比本王更清楚?至于那颗夜明珠……你是哪里弄来的?」
柳冥微微一笑,更加胸有成竹,道:「王爷既然自认为知道芜女山的秘密,又如何不知那夜明珠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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